一、闪过一条黑影
森林的黄昏来得特别早。
古木参天，午后已有阴沉沉的感觉，一到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虫鸣四起，鸟噪不息，马千里带着失望的心情，准备踏上归途。
正在这时，前面闷过一个黑影，直奔向小溪。
马千里凝神望去，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见那黑影在小溪旁停下，身体微微移动着。
“是野兽到溪边喝水。”马千里这样对自己说：“那不可能是人，更不可能是自己失踪了三年的妻子古梅。”
虽然这样想，还是不死心，蹑手蹑脚的向着小溪走去，等到距离约莫卅码时，便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面。
一阵寒气袭来，马千里打了个冷颤，他不但身体感到冷，一颗心，也有了寒意。
“但愿不是老虎之类的猛兽！”他心里祈祷着。
影子动了，由蹲着站起来。
有一个人那么高！
只用两脚站立，就像人一样。
两只手，还在左右摆动。
这是人呐！是有手有脚的人呐！
会不会是古梅？自己失踪的妻子？
马千里的猜想立刻被否定了，原来那影子浑身长毛，在黄昏的黯淡光辉里，仍然可以看见，长毛在风中飘动。
是什么野兽，浑身长毛，两脚走路？
马千里壮着胆，准备摸索前进，探个究竟。
那长毛动了几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良人愁眉锁春山。
深闺无子亦凄然
中心有事难相悦
但愿山神假我缘
马千里一听，这分明是古梅的声音，虽然三年没有听过这声音，也绝不会听错。
梦寐以求，朝寻夕访，如今总算有了下落。
“古梅，古梅……”马千里声嘶力竭的喊着，同时直向着影子奔去。
那影子似乎回头一望，紧接着便一跃上树，攀干过枝，灵活如猿猴，不消一刻，失去踪影。
“原来不是古梅，古梅是连红毛丹树都爬不上。”
马千里走到溪边，俯身一看，泥地上留下的是人的脚印，大小和古梅的一样。
脚印旁，有几根长毛，是金黄色，每一根有半尺长。
山蚊“嗡嗡”的飞鸣。黑暗由远而近，像一张大网，把森林罩住。
马千里带着满怀疑惑，走向归途……
二、妻子不能生育
马千里的婚姻受到亲朋戚友的一致赞美，认为是天作之合，人间少有。
这也不足为怪，在马来西亚这个金钱挂帅的社会，实在很难找到第二对喜欢中国旧文学的年轻夫妇。
马千里喜欢李白式的飘逸，古梅则喜欢陶渊明式的隐逸，志同道合，情投意合，能相恋成婚，谁说不是佳偶天成。
婚后，如鱼得水，沐浴在幸福中。
唯一的遗憾，是古梅始终不会怀孕。
马千里是独子，父母早亡，非常渴望有做爸爸的一天，古梅也喜欢孩子，可是，结婚三年，肚子没有一点动静。
古梅是一个内向怕羞的女人，不愿看医生，只是到神庙问卜，如此而已。
有一天，马千里想到后顾茫茫，心中烦闷，就写了一副对联：
我本有英雄长贯宇宙
无奈何绝子嗣难以开怀
写好后，搁在桌上，刚好被古梅看见。古梅愁眉深锁，一言不发，无限伤感。
第二天一早，古梅便对马千里说，要到后山里求山神，希望山神保佑，明年生个白胖儿子，满足心愿。
想不到，一去不返。
马千里偏寻不获，寝食难安，伤心欲绝。
他知道，后山直通主干山脉，猛兽出没，可能古梅早已葬身兽腹，无奈夫妻情深，仍抱着一线希望。
当亲朋戚友已淡忘了古梅，催促马千里再娶时，马千里毅然反对，他承认还相思着古梅。
古梅留下的一首诗，已成为马千里的珍宝。
“深闺无子亦凄然”说出古梅爱子心切，“但愿山神假我缘”是她入山的原因，每当重念这首诗，马千里便难过到极点，要不是自己一再流露出喜欢子女，而且还因此发了几次脾气，古梅是不会贸贸然入山求神，如今，子女没有，求得连妻子也生死不明，可是，刚才是谁椠念古梅的诗？难道是野兽？
马千里彻夜无眠，思想着刚才森林的奇遇。
天微亮，他又出发，回到昨天溪边，以便窥探究竟 。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小溪上，景物 看得一清二楚。
溪水潺潺，凉凉凛冽。
偶而有蝶飞鸟鸣，大自然是一片和谐。
马千里隐身在小树中，忍受着山蚊骚扰，山气袭人，一心一意，等待着昨天的长毛兽出现。
山里时间，过得特别缓慢，尤其是独自藏身树林中，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等待又等待。森林里已开始阴凉起来，又是黄昏的时候。
不远处的树上，传来枯枝折断的声音，“劈啪”一声响，把马千里吓了一跳，马上抖擞精神，提高警觉。
他循声望去。
但见树枝摇曳，瑟缩有声。
一只长毛兽，攀枝过树，迅速敏捷，自高而下，如履平地，不一会，已到达地面，走向小溪。
这一次，马千里看得清清楚楚，长毛兽的确是两脚走路，两手左右晃动，和昨天所见一模一样。
可惜一身长毛，连脸孔也遮住，看不出是什么野兽。
马千里不敢轻举妄动，谁敢担保全世界在闹着外太空人降陆地球时，马来西亚不会出现怪兽。
他屏息着呼吸，注视着长毛兽。
长毛兽到了溪边，又低下头喝水，好一会，才站起身。
就在这时，传来了相同的清脆声音：良人愁眉锁春山……
马千里已肯定，这是古梅的声音。
他不顾危险，也不知那来的勇气，直向着溪边奔去。
嘴里不停的喊着：“古梅，古梅……”
长毛兽马上回，似乎怔住了。
马千里也怔住了。他看见的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野兽，像人一样，站立着，浑身毛茸茸。
“古梅！”马千里来到长毛兽面前，又叫一声。
长毛兽马上拔步奔跑。
马千里不管三七廿一，伸出双手，将它抱住。
于是，一起滚在地上。
马千里紧紧抱着它，一方面是怕受到反击，另一方面是怕它逃走。
长毛兽筋疲力尽，不再挣扎了。
只见它举起毛茸茸的手，掠开遮住脸庞的长发。
马千里惊叫起来：“古梅！你真是古梅！”
那张脸孔，和三年前失踪的古梅一模一样。
古梅点点头，一言不发。
马千里心中有千万个问题，不知从何问起。
自己的爱妻，岂只成了深山野人，简直成了怪物，全身长出金黄长毛，像狮子头上那种长毛，怎会长到她身上？
“我找得你好苦，古梅！”马千里说。
古梅摇一摇身体，全身的毛也颤动起来。
“人家都说你被野兽吃了，我不信，果然你还活着。”马千里有一份欣喜，也有一份隐忧。
“忘了我罢！”古梅终于开口，声音依旧。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忘不了你！”
“我已经不像人。”
“你即使变成灰，变作鬼，我还是一样爱你，古梅，你不会是鬼罢？”
“不用怕，即使是鬼，也不会害你，”停了一停，古梅又说：“我不是鬼，是人，真的是人。”
马千里上下打量着古梅，接着，用手去摸摸她身上的毛，软绵绵的，滑溜溜的，那么长，那么多，长满全身。
“为什么你不走出森林？”
“迷了路，”古梅说：“当时一心拜山神，越走越深入，拜神后，天已黑下来，我竟走进森林里面去了。”
“后来呢？”
“我口渴，找不到水，也找不到野果，突然出现一只猴子，手里拿着野果，我见是同样的野果也顾不了许多，剥开来便吃，那里知道，吃后身体开始长毛，越长越长，大约两个月，就变成这样，而且，身体轻便，跳跃自如，简直像猴子。”
“那是什么果子？”
“没见过，我只吃那么一次。”
马千里凑上前，用鼻子嗅古梅身上的长毛，没有猴味，反而有一阵异香。
天已开始黑下来。
马千里央求道：“跟我回去！”
“不！”古梅斩钉截铁回答：“我不回！”
“我不会嫌弃你，也不会让人看见你，我会像以前一样爱你，相信我。”马千里说：“我这一生只爱你！”
“我还是不会生孩子，深闺无子亦凄然，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生孩子？”
“那是过去的想法，自从你失踪后，我想通了，有没有孩子，是天命，不可以强求，所以，你会不会生孩子，我绝不在乎。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最近有所谓试管婴儿诞生，不会生孩子的人，也可以有后代。”
古梅望望自己身体，又望望马千里，说：“三年前，你要是有这种想法，我就不会到处求神拜佛，可以整天和你吟诗作对，享尽人间快乐，现在，太迟了！”
“不迟，古梅，一点也不迟！”
“我现在很快乐，与大自然为伍，与鸟兽为邻，采野果充饥，掬溪水解渴，山涧石洞，林间树木，无处不可以栖身，我真的很快乐。”
“跟我回去，你会更快乐。”
“我已对人间事不感兴趣，尤其不喜欢政治，我宁愿看松鼠造窝，听昆虫奏乐，看蝶儿飞舞，野花含笑。”
听到这里，马千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古梅，我寻你三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你消瘦人憔悴，你真的如此忍心？我朝思暮想，魂梦为旁，只是希望能和你重叙前缘，你难道一点也不领情？”
说到伤心处，马千里涕泪横流。
一只猴子，也被引来，在树上好奇的吱吱乱叫。
古梅到底是女人，心肠软，终于答应了马千里重回人间。
三、自来水的奇迹
马千里带着古梅回到家，已是午夜过后。
中天明月，光照大地。没有惊动任何人家，两人已进了屋里。
马千里赶紧煮了一包快熟面，端到古梅面前：“先吃面，你肚子一定很饿 。”
古梅摇摇头，说没有胃口，不想吃。
马千里半强迫的喂她吃完一碗面。
想不到，古梅全部吐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山花野果。
只见古梅两眼呈现疲惫，精神萎靡。
“对，你应洗澡，长途跋涉，太累了。”
马千里把古梅送进洗澡间，轻轻的掩上门。
起初，传来水声，接着是寂静无声；约摸十五分钟过去，仍然没有动静。
马千里起了疑心，一连叫了几声“古梅”，仍然没有回应，他心知不妙，便推开门。
眼前的情景，把马千里吓呆了。
古梅坐在澡盆里，软绵绵的像瘫痪了一样。
澡盆里，飘着无数的长毛。
“古梅，古梅——”马千里赶紧把古梅抱离澡盆。
古梅又恢复了人样，全身的长毛已经脱尽，洁白晶莹，曲线玲珑，比三年前失踪时更丰满、更迷人。
马千里又惊又喜，抱着古梅，放到床上，找来一条毛巾，替她抹去身上的水珠。
这时，古梅已悠悠醒来……
“那水，和山溪水不同……”她有气无力的说。
“是自来水，加了化学药物柯林！”马千里说。
“怪不得，我一踏进澡盆，身体接触到水，身上的毛就纷纷脱落。”
“你晕倒在澡盆里了！”
“不是晕倒，全身软绵绵，像是脱胎换骨。”
“是再生，那是再生啊！”
马千里贪婪的望着古梅，古梅竟是那么成熟，那么诱人，他终于忍不住，把她拥在怀里。
“古梅，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要不是你一片真情，我绝不会回到人间。”
“我再也不管你会不会生儿育女，我只要拥有你，就心满意足了。”
马千里说完，又出力的拥抱着古梅。
古梅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放开我！”古梅的声音是那样温柔。
“不，我永远不放开你！”
“我没有穿衣服呢！”
“不要紧，这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
月光透过玻璃窗格，照进房里，照在他们身上……
他们，早已陶醉在忘我的境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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