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小佛
无聊的坐在客厅,反复的被一个到底上不上班的犹豫打搅着我。
我是多么轻视、多么痛恨程强。
但;上班时间到了,我又像个上了发条的闹钟,催响着自己。
“多芬,怎么还没上班?”
戴品芬洗碗出来了,她娟白的手不像在洗碗槽里浸过,倒像让琼浆润滑了般细致。
“我辞职了。”
她哦了一声,没讲什么。
我有点愤怒。
妈妈没注意我,戴品芬对我的辞职,又那么冷淡,好像:这一屋子,三个女人互相没有关系似的。
“老姐,你有点反应好不好!”
她有点惊愕不解的望着我。
“爸爸死了,圣经变成妈妈的丈夫,你整天像枉死的幽魂似的,关心我一下困难吗?”
戴品芬的脸上,不再有惊愕不解。
她有一双总似含泪欲哭的眼睛,唇角畔,终年终日流泻着哀怨。
那张生俱就悲剧性的面容,无言的凝望着我。
好久;她自语般的拉开落地窗前的百叶帘,上午的阳光,照着她病态的皮肤惨白而没有血色。
“别妄求帮助你的是别人,——学着自己处理自己,别把责任交给别人——,你会失望。”
这就是戴品芬给我的安慰,老天,她是我的姐姐,她叫我自理。
我肺腔挨了打般,不满透了。张着口,好半天才喧骂出来。
“我不只失望,我怀疑到底你是不是我姐姐,走在马路上的人都比你有同情心,我出钱到医院替你检查怎么样?保证你的血是冷的!”
她不怒、不怨,仍然用那双奄奄一息的眼睛望着我,救世军般流连在我脸上,却不肯发出行动上的爱与关切,我不明白极了。
无声的脚步,戴品芬回她卧房了。
她走路似乎永远不会发出声音,仿佛;从你面前经过的是一朵缥缈的云,轻轻的流。
我冲着跟进了她的房间,我存心要跟她吵一架,她比程强还叫人不能忍受。
死人的音乐在她卧房响着。
幽暗的空间里,突然;我觉得戴品芬不像一个有生命的人,起码,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星球。
她的卧房没有化妆台。其实,我们一家,三个女人的卧室,没有谁设置那会令女人美丽的地方。
她的床头,她墙上嵌入的壁架,全是书。
生命与灵魂,易经今译,星座剖析,再生与投胎,中国占卜奥秘,史前文明……
这是戴品芬,一个连选择书都莫名其妙的戴品芬。她斜倚着床头,旁边摊了本阅读一半的世纪预言。我不夸张,我真的不夸张。
我觉得她没有生命,她是一个幽魂,一具投诉无门的幽魂。
跟她吵架的冲动,从我心中一点点消逝了。
我站在她房门口,一股莫名的慑服力,令我两条腿打了针般。
那云般的头发,在床头摊成一片,韩德尔的弥赛曲,把空气凝造的肃穆却又鬼魅。
“韩德尔到这个世界来,是有使命的,你知道吗?
我怔怔的,不晓得自己在听什么。
“每个人回到地球来,都有不同的原因。”戴品芬播音员的声音,凭良心说,我没听过比她更回肠动人的。
“我们的灵魂生生不息,而我们的躯壳,一次又次的腐烂、死亡。有的人回地球负担某种责任。有的人——”
她停了下来,眼皮郁伤的垂着。
“——来还债,还你上一次驱壳的债。”
我不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多多少少,我也在杂志、报纸瞄过几眼戴品芬那套理论与说法。
但;理论与说法居然生根了般的形成戴品芬的人生观,这是令我十分匪夷所思的。
我移动了我的脚步。
我走出那间光线幽暗的房间。
我到闹区去了,骑我那部又旧又丑,早该废弃的小本田,那部几乎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小本田。
戴品芬的话已经被我丢到脑后了。
但,那该活埋的程强,给我的污辱,野草似的,又在我心理蔓延。
我真的那么丑而邋遢?
我的眼镜,也难看到惹人嫌?
我进了百货公司,也许;我是该买条像样的裙子。或者;我须要有双高跟鞋,那种细边镶金的,然后穿双丝袜。
“小姐,须要什么化妆品吗?”
化妆专柜的小姐,亲切的在后面唤我。
化妆品?
我顿足了。
“你的轮廓那么好,不化妆很可惜呢!尤其;你这种干性皮肤。虽然不容易长青春痘,但,缺乏保养,将来绉纹出来的快哦。”
琅琅的成排、成堆化妆品,在我生命中,第一次拉住了我的目光。
“我替你化个妆好吗?免费服务,满意了再买,不买也没关系。来嘛,一定漂亮。”
连拉带拖的,化妆品小姐,比我妈跟我姐姐还亲切的拉了我过去。
其实;我是半推半就的把自己的脸,交给那个微笑一直没有终止的小姐。
她一层一层,有秩序的朝我脸上抹。
“你应该去配副隐形眼镜,我们女人,脸上挂副眼镜,实在有碍美观。起码;要戴也挑副适合自己脸型的。
老天!连这个不认识的人,都对我的眼镜有微词。
“眉毛边的杂毛我替你拔掉,腮红淡粉红的最适合你,哪!绿色的眼影,加上少许枣红勾在眼尾,看起来又妩媚、又有朝气。”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