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下了。
斜斜的雨，随着风飘进车里。
林方把车窗玻璃绞起，放慢速度，直向着吉隆坡驶回去。
今早十点上山，赌了十一个小时，头昏脑胀，袋里的钱输得七七八八，实在没有精神再赌下去，才决定下山。
车子来到文冬路十三英里的地方，隐约的看见有人冒着雨在招呼车子停下来。
林方听人说过，这一带常有鬼出现，尤其是女鬼，已经有好几个人遇过。
他赶紧把车窗玻璃绞得密不透风。
踏紧油门，希望冲过这令人心寒的地带。
说来真令人不相信，车子在踩油后，不但不加速前进，反而缓慢下来，发生“噼啪”两声，走不动了。
刚好停在一个人的面前。
这人长发披肩，正向着车子走过来，是个女的。
林方的心怕得跳个不停。
“难道鬼来了？”
他想着对付的方法，要是她把头伸进车里，便一拳把她的头打破。
要是她幻化成山蝴蝶或飞蛾，只好将她捏死。
当然，最好这时有车子经过，尤其是载树桐的山大王，除了司机，还有跟车的，自己可以大声求救。可是，在这紧要关头，什么车声也没有。
那女的走到车旁，出力的敲车窗。
林方藉着车灯，可以看清女的轮廓。
没有狰狞的脸孔，没有伸长的舌头，清丽脱俗，脸型是那样美丽。
这不可能是鬼！
既然她敲窗，便把车窗玻璃绞下。
“雨好大哦！”女的说。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林方说着，已打开车门，让女的进来。
女的坐在他的左边，披着长长的秀发。
有一股幽香从女的身上透出来，飘荡在车里，使人嗅了精神百倍。
“开车罢，我要搭你的顺风车。”女的说。
“车坏了！”
林方两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的车根本没坏！试试看！”
林方一试，果然没坏。
“这就奇怪，刚才无端端死火，怎么又好起来？”
林方望一眼身旁的女人，她也正望过来，只是车里很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的牙齿格格响？”女的问。
“下雨，天气冷，我的衣太单薄。”
“可惜附近没有商店，不然我买件寒衣送你，刚才到朋友家打牌，赢了不少钱！”女的说。
“我差不多输光了。”林方颓丧的说。
“没有本领，不可以赌博，要赌，一定要有本领，至少，也该有我这种本领。”
“你有什么本领。”
“我能知道人家手里的牌，也能预知他将要打的牌，所以，我十赌九赢，其中一次输是故意的，因为不能老是赢啊！你刚才输了一千八百二十六元四角，对吗？”
“你怎么知道？”林方问。
接着林方突然大叫起来：“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啊！救命！救命！”
“你好胆小，要当心，不小心把车驾进山坑里，那可不是鬼吓死你，而是你自己撞死！”
林方一听，觉得有道理，便咬一下嘴唇，强作镇定。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只要你不吓我，我便会载你，你不会吓我，对吗？”
女的笑起来：“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人家说，这一带有鬼，我听多了，便害怕。”
“不要再疑心了，开车罢！”
女的说完，便将头靠在座位上。
林方隔不久便侧过头望望她，说真的，他仍然担心女的会有反常的举动。
女的已经发觉了，便说：“你这人真是，怎么老是望着我？”
“我妈生病在家，我要是回不去，她病中就没有人照顾了。”林方说：“我怕你害我！”
“你妈生病？”
“老人病，已经躺在床上半个月了。”
“那你怎么丢下母亲，独自来赌博？”
“我不是丢下她，是她看见我闷，要我来散散心。”
“你真听话，还是孝子呢？”
“没有用，钱输了，心情更不好过！”
“你是独子？”
“对啊！你怎么知道？”
“而且，还没有结婚！”
“我妈就是为这事担心，她说要是看不见我结婚，她死都不瞑目。”
“你为什么不早点结婚？让老人家高兴？”
“别提了，”林方摇摇头：“我原本有一个爱人，后来她丢下我，跟了一个阿飞走了，我因为太爱她，老是不能把她忘记，也就不想再找别的女人！”
“看不出你是个用情这么专的人！”
“其实，在家我是孝子，对女朋友我是专心一意，只是那女朋友有眼无珠。”
“你的女朋友叫什么名？”
“阿珠！”
“我也叫阿珠。”女的笑起来：“想不到，我竟和你的女朋友同名，我做你的女朋友，怎样？”
“你？”林方又侧过脸望了一下阿珠：“你比我的阿珠美得多了，可是，不瞒你说，我还是爱我那个阿珠，我每天都在盼望她会出现在我面前。”
“你的痴情，真令人感动！”
一边驾驶，一边谈天，林方的恐惧感已完全消除。
在雨夜里，车子在山腰慢慢的下山，有一个人可以谈天，的确减少了许多的寂寞。
只是，林方感觉到已经驾了好久，还没有下山。
“路途怎么这样远？”林方自言自语。
“下雨天，你驾得慢。”阿珠回答：“可是，急什么呢？你感到疲倦，是吗？”
“相当疲倦！”林方回答。
“前面不是有灯火吗？大概是熟食店，我们歇一歇！”
林方随着阿珠指的方向望过去，路旁果然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在雨里透出微弱的光。
车子在那儿停下，一看，只是一间草屋，四边没有围墙，可以看清楚，里面没有人。
“原来不是熟食店，”阿珠说：“我看，你就停下引擎，闭上眼养养神。”
林方感到疲倦，便照着阿珠的话去做。
等到他张开眼，天已亮了。
车子停在路边，身边没有阿珠，也没有草屋。
旁边，是高高的茅草丛。
林方无意中看见车座上有一张纸条，写着一行字：
“明晚十点，请来此地等我，有要事相告！”
底下署名的是阿珠。
火烧屋事有蹊跷
昨晚的事，又全部浮现出来，阿珠呢？
四周只有荒草古树，熙和的朝阳，已透过密密的树林，照到茅草丛上。
林方百思不得其解。
昨晚是遇见鬼了，不然，就是自己太疲倦！
不对，不对，要是太疲倦，就不可能写了字条留在车座上。
虽然是大白天，这么一想到鬼，也就仍然毛骨悚然。
他甩甩头，肯定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了，便驾着车回家。
一到家门口，令他惊讶不已的事发生了。
原来他的家，刚被火烧了。
许多人围着他的家，指手划脚，谈论不休。
看见他来，人家都目瞪口呆。
“原来你没有在屋里？”一个叫阿牛的问他。
“我刚回来！”林方急忙问道：“我妈呢？”
“不知道！”阿牛回答。
林方“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妈生病，躺在床上，她一定……”说到这里，林方便哽咽住了。
“你妈没在屋里，”阿牛说：“有人看见有一个人飞奔进屋内，把你妈背走！”
“谁看见？”林方问道。
“很多人看见！”阿牛说：“火起得很快，等我们赶来时，整间屋子已经陷在火海中……”
“到底我妈去了哪里？”林方急得团团转。
“谁知道啊！”阿牛说：“当时火势猛烈，好像有个人影跳进火堆！又跳出来，好几个人都说，那个人背上背着的是你妈！”
“那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林方问。
“应该是女的，好像头发很长，不过不能肯定。”
真是怪事，林方沉思了一会，心想，昨晚的遭遇，车上的留字，眼前的火灾，难道有关连？
时间很快过去，又是晚上了。
林方仍然没有母亲的消息。
他决定驾车赴约，看看车座上的留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回到今早车子停泊的地方。
这时，天空又下起雨来了。
正当他停下车，四处张望时，阿珠已经在他左边的车座上了。
“阿珠，你……”林方吓得说不出话。
“不要怕，不要怕！”阿珠安慰他。
“你是人吗？”
“我是鬼，不是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方问：“从昨天到现在，我遭遇了许多怪事，那字条是你留的？”
“唔，我想告诉你，我就是你的爱人阿珠！”阿珠声音变得很凄凉。
“不对，我那个阿珠没你美丽。”
有情人死而瞑目
“听我说，当时，我离开你，跟那个阿飞走，想不到他是个人面兽心的人，他夺去了我的贞操后，便强迫我卖淫，后来，因为客人不喜欢我，他又强迫我去整容，我现在的样貌是经过整容的。”
“再说下去！”
“有一天，我因为拒绝和一个凶神恶煞的嫖客交易，触怒了他，他便活活的把我勒死，把我的尸首丢在这里的茅草丛中。”
“你好凄凉啊！”林方听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掉下来。
“我想不到，我变成鬼后竟会遇见你，而且更想不到的是你竟然爱我这么深，对我这么痴情。”
“那你犬什么撇下我不顾？”
“不是撇下你不顾，而是事先知道你家失火，我赶去救你妈！”阿珠说。
“救我妈妈？那我妈呢？”林方迫不及待的问。
“我已经把她送到中央医院三号病房！”
“真的？”林方欣喜的说：“你成了我妈的救命恩人，我该怎么谢你？”
“不必谢，这完全是因为你用情专一的报应，要不是如此，不但我不会救你妈，连你也葬身火海了。”
“我？”
“是啊！我故意让你在这里过夜，逃过了这一大劫。你知道吗？你的家，原有两个冤鬼住宿，他们要找替身，要不是我出面，你们母子还有命吗？”
林方望着阿珠，感激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世间，忘恩负义的人太多，难怪有人说再过几十年，男的都是不义，女的都是不贞。只有你，对我始终没有二心，太令我感动，你可知道，我救了你母子俩的命，要被送到阿鼻地狱去受苦十年吗？”
“十年？受苦十年？”
“十年后才能超生，到时，才能重回人间走动！所以，我现在有一个要求，替我申冤，你可以在茅草丛中找个骷髅，然后去报警，把那阿飞绳之以法。”
“我会，我一定替你申冤！”
“十年后再见！”
“我会来见你，在这里是不是？”
“这里！”阿珠说完，一下消失了踪影。
林方拿出手电筒，在茅草丛中寻找，不一会，便找到了一具骷髅。
他决定明天就报警。
他匆忙赶到中央医院，在三号病房，找到了母亲。
他的母亲，只双手有一点点灼伤。
“有一个姑娘把我从大火中救出，她好本事，就不知道她是谁？”他的母亲说。
他知道，那是阿珠。
想到阿珠要受十年的苦，想到阿珠的骷髅，林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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