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小佛
■艰痛绝望的走
孙艾文已经发动车子了。
戴品芬完全不顾往来如织的车辆,冲过马路,冲到孙艾文的车窗前。
三个月的胎儿使她衰弱。
但;她死捉着孙艾文的车窗,车窗是关的。
戴品芬十根指头,死紧的压着玻璃片,脸靠近着,那张脸的泪,将玻璃烘出一片雾气。
孙艾文是个人。
孙艾文是个善良的女人。
孙艾文再坚强的理智,再负责的道义,也被戴品芬粉碎了。
她缓缓按了玻璃窗的钮。
玻璃窗开了。
是要掀启苦衷的时刻了,孙艾文不能再忍受自己压抑的拒决,她很苦,她比戴品芬苦。
“——刘先德为我死的。”
孙艾文的声音喘栗。
“韩瑞克要杀的是我!你明白吗?我懦弱,我不敢讲!韩瑞克要杀的是我!刘先德替我死的!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对待刘先德!你告诉我!”
希望一寸一寸的由戴品芬体内消失,戴品芬背脊一点一点的凉下来。
“你还要知道吗?我爱韩瑞克!”
戴品芬像一只被摆靠在岸的船,摇曳地停泊,站得有些幌动。
“我害死刘先德,我也害了韩瑞克!因为我暗恋韩瑞克,所以我不顾一切替他出唱片,我杀了两个人!你告诉我!我已经崩溃了,我心里比你苦,我要怎么办?你给我答案!你来给我答案!我没胆量在法庭上说他要杀的是我!”
戴品芬这只停泊摇曳的船,被暴风吹得厉害。
她慢慢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该走了。
泪对泪。
车里的女人,车外的女人。
车里的孙艾文,坐着,但,刀刺般。
车外的戴品芬,站着,而;两条腿,仅留下一丝支撑身子不倒的力量。
她移动了不再有希望,怀着另一个生命的脚步,艰痛绝望的走。
“戴小姐——。”
戴品芬回过头。
她不怪孙艾文,就像戴多芬不怪她一样。
她痛楚,她脸上有泪,心里滴血。不过;她不怪孙艾文。
扶着疲倦,酸楚的腰,戴品芬抹去使她视线模糊的泪水。
“——韩瑞克的孩子在我身体内,我很累,——不要自责,我先走了。”
刀刺般的孙艾文,一刹间,像被扔进又黑,又冷的深海里。
她游不出来。
海水掩着她,侵袭着她,吞啃着她。
X X X X X X X
我看到戴品芬失望的挂掉电话,那开始显露出胎儿痕迹的肚子,在她瘦得脱了型的身上,特别突出。特别醒眼。
我轻轻推开她卧房的门,她正在翻六法全书。
“王律师还是没办法让你跟韩瑞克见面?”
戴品芬很平静,左手拿书,右手有一支红笔。
“都又快一个月了,我想,是没办法了。”
“什么时候再开庭呢?”
“还不晓得。”
“老姐——。”
戴品芬书架上那些灵异、再生、超感、来世的书都不见了。
所能目触到的,全是与法律有关的资料与书籍,满满的一屋子。
“这些书——有用吗?”
“不能靠任何人。”
戴品芬的红笔,打直的划下去。
“希望能找出法律的漏洞,我不能每天哭躺在床上等韩韩判死刑,是不是?”
她折起划了红线的那页,宁静的看着我。
“多芬,不要用担心的眼光看我好吗?”
我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架着腿,头仰靠着,望着顶。
“小时候,你替我洗澡,洗到我念小学五年级不肯再让你洗。念国中开始,我的便当,都是你帮我装的,从来;我就不叠棉被,那个工作,好像应该是你做的似的。发生这件事,我才知道,连我也不是妈妈生的,想到小时候——。”
我还是仰靠的望着屋顶。
“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好?只因妈妈要你照顾我吗?虽然从小你就不太爱跟我讲话,其实;你跟谁都不讲话,但;你对我那么好,我跟你没有一点血缘,只不过在同一家孤儿院被领到同一个屋檐下——。”
“我看着你长大,知道吗?”
戴品芬温柔得像个母亲,韩瑞克的死与生,暂时离开了她。
(卅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