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之久,但是心为何还会绞痛?眼泪怎么还未流干?晓莉心底里很清楚,因为“那件事”发生只有十五天。至今她仍只管当天叫“那件事”,而非原本该有的称呼。因为“那件事”,其同居男友俐杰永远离开了她。
“那件事”后,同事友人,劝她不如到她们处住一段日子。她嘴硬,说一个人没问题。但如今一个人留在家,才觉得很软弱很软弱。望向沙发,她似乎看见自己在向男友撒娇。那天不是还好好的,在计划未来?
她躺在俐杰怀中,“我要你一整天、一整个星期、一整个月…都陪着我。” “那我不用工作?”他笑。 “不准你去!”“噢,男友把她抱得紧紧,静默一会,突然在她耳边叹:“那我不是吃软饭?”她拧头向上望,眼睛像两颗星星,“没问题呀,我养你!”
他苦着脸,“可是医生说我肠胃不好,黏的软的少吃,糯米饭不能,软饭大概也吃不了!”两人大笑,她倒在他怀里乱蹦。她喜欢这样给他抱着,像世界就只有他们二人。回到最初开天辟地似的。
但没有了,现在只剩一张空沙发。
已达谈婚论嫁地步
还记得当天上午,俐杰赶着出门,连早餐也不吃。他们都是工作狂,工作起来六亲不认。不过,大家总有默契,总在一天紧张工作开展前,抓紧这一天中最安宁时刻,好好吃一顿早餐。
他总是笑说,像是偷情,因为各自早有另一半,就是工作! “很快,我就可以赚到理想中的第一桶金,然后就…嘿嘿嘿”,他坏坏的笑。 “然后什么?“ “娶你!” “谁要嫁你?” “噢?不要?没关系,反正有了第一桶金,应该不难找到第二个。”
“你敢!”她作状拿起牛油刀要刺过去。早餐桌上总是这样玩闹。其实,晓莉心底里非常笃实,是嫁定这个男人。他们已决定在年底结婚。双方面家长老早不知都催过几次了,算是达成众人愿望了。
但今天俐杰很匆忙,换过衣服就要出门。同居两年来,还没见过他这么匆忙。 “再等一下,快好了,给你准备了吐司咖啡。”厨房里她探出头说。 “不了,来不及了”
他钻进厨房一把搂住她,说今天公司有紧急会议,可能晚餐也无法陪她一起吃了。
真是一语成谶。
俐杰就像风一般出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望着温热的食物,她心里突然有点很不舒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胡乱独自吃过早点,也出门上班去了。
中午时分,电话警铃般狂向,她心头一阵狂跳,拎起话筒,“喂?”电话线路馍糊不清,断断续续的。 “喂喂,谁呀?” 没有回答。一阵乱向声中,似乎有人叫她名字,她心里无故一阵惊恐,像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线路突然清晰起来,确实是找她的,是来自医院的电话,告知她,俐杰死了。乍听,还以为是恶作剧,或者是诈骗集团,竟找到她头上了?但对方再三确定,又提出其他证据,她才开始意识到这可怕的消息。
“张先生出车祸,当场丧生”,对方再重覆说,语气平淡泠静。 “喔…” ,听筒并没有掉下来,想回吼骂你骗人,喉咙像吞了整吨石灰,发不了声,然后是一声尖叫,办公室其余同事都望向她这边。她整个人像拔了电源的机械,砰一声倒地不起,晕了过去。
男友苍白的脸
醒来时,已在医院,只见同事一张张担心的脸。独独少了男友,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她身旁给予呵护安慰? 他真的死了?
是同事陪她到医院办理领尸手续。停尸间的空气特别冰泠,所有思念来到这里,都要停步。“节哀顺便,做应该做的事吧”。她无法记起,刚才一路搭升降机下来,是谁先这么对她说的。
“还以为终于可以喝他们喜酒…”后头不知是谁这么说。 “嘘!这种时候了…你还…”有人急急制止。 她心想,都这种时候了,有什么不可说的。俐杰不在了,她是永远不能嫁给他了。
工作人员拉开尸袋,“你要不要再看死者最后一面”。旁人吓得转过去,俐杰整张脸毁烂,她却直直盯住,她只是觉得男友的脸太没有血色,看来那么弱小苍白,而且软弱得出奇。可能,他现在也渴望能有人给予拥抱?她看着,有说不出悲哀,这才放声痛哭出来。
如今两个星期过去了,她仍未停止过对男友的思念。 这些晚上,她几乎都不睡觉,只一直回忆与俐杰相处的情景,一点一滴。 她在电脑上,一次次重看昔日照片,还有捉弄他的短片,一再重温他的笑靥。
人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她很怕有天醒来,会连他的面容也忘记。就这么一再地看,直至入睡,这是唯一可以抚慰她心灵的药物。即使睡着,也不沉稳,半夜里不时醒来,然后就再也合不上眼,直到窗前露出第一线阳光。
今夜,她又睡不着。睡不着是正常的,她这么告诉自己,如果轻易就能成眠,她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想着,眼泪又不受控的,流了下来。她像虔诚教徒,一再用折磨的方式,来宣示对男友的思念。
“嗒…嗒…”静夜里传出一股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声音似乎就在大厅,四处走动。 会不会是猫?可是转念一想,这是八楼公寓,况且规定不准养小动物。
她脑际一片混乱,分不清那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要好一会会,才能确定那不是梦,确是有声音,而且…是脚步声。可以听到,那脚步走来走去,并且,奇怪的是,不像普通的走动,反而似小步小步地跳跃。
是谁在外头?她重新想一遍,没有友人借宿。她一早谢绝朋友邀请,力称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不用挂心。再说,朋友怎会半夜三更,在她家乱跳?难道是进贼了?
夜夜传来脚步声
很奇怪地,即使想到可能进贼,她却毫不惧怕,相反的,她倒很期待,希望下一刻贼人就闯进房,发现她,也许就杀人灭口。那她就可以见到男友了。
黑暗中,她静静地侧过身,面对房门,听着外头的动静。 那双脚步,似乎在寻找什么事物,由大厅一路踱到厨房,又折返出来,又走出阳台,最后,来到了她房前…
脚步声继续。 她一直等,心里数着:“一、二、三…”推开门进来吧,这里就只有一个刚死了心爱男人;的弱女子,用刀子捅进我心脏吧,我不会反抗,也无力反抗…
这一刻,她出奇地平静,有事情很快就可解决,松了口气的感觉。 “廿七、廿八…卅五、卅六…四十五…五十九…”可是直到数过了一百,仍是没有动静,那人走了?
下床一把扭开房门,门外并没有人。她怔住,泄气皮球似地靠着门,有些失落,也无来由气愤。
第二天起来,思潮起伏。她稍微点算了一下,并没少什么。望一望钟,上班快迟到了。虽然大家都很体谅,叫她在家休息,但她拒绝了,现在的她,需要大量工作麻木自己,冲淡心中的痛。她匆匆梳洗,就出门了。
“我一定是做梦了”,这是唯一、最合理的解释,连她也不会怪罪自己会听到“脚步声”。
第二天晚上,她继续折磨自己,直至倦极而睡。但半夜,她又给声音惊醒了,又是脚步声!这次她肯定没听错,不是发梦。 一如昨晚,脚步声在房门外不断踱步,先是大厅,然后厨房、阳台、杂物房过道,最后来到房前,又是悄然无声息。 这回她直接坐起来,黑暗中,双眼直盯着房门。
“进来吧!我就在这里!”她心里狂喊,她并害怕,也不想知道外头是谁,反正是谁都可以,进来把我了决就好! 可是,脚步声就此停住,再没向起,像是恶作剧。她冲前打开房门,又是空无一人。
但这次有些异样。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发现家里多了很多脚印,在周围绕着转,路线就有如她夜里觉察到的,从厅到厨房,阳台、杂物室过道,到她睡房止。
她眉头皱了一皱,有不好的预感:真的有人进来过。 是夜,临睡前,她一一检查门窗,然后早早就上床睡了,不,是等待。又是到了半夜,怪异的脚步声再次出现!
她根本没睡过,所以很清楚脚步声向起一刻。听着脚步,她悄悄开了房门,从那缝隙间望出去,她今夜就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她只望了一眼,呼吸就静止,因为,她看见一双脚,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不,是蹦跳着, 其中一只脚似乎有个疤,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是…俐杰的脚! 俐杰回来看她了?
一想到此,她再忍不住,打开了门,冲了出去,“俐杰!” 蹦跳的双脚突然消失,她开了灯,疯狂般寻找,却再也不见那双脚!
第二天,她脸色灰白回到公司。见她脸色极差,同事很担心,她松口说出了“那双脚”的事。 “我肯定那是俐杰的脚,他回来了!” 大家先是一征,立即指决没有这种事,一定是她思念过度,精神恍惚,一是错觉!
“不,真的,我看见他的脚!,”她一脸忧伤?, “是他的脚回来找我!” “听我说,你只是太思念俐杰,没有这种事”女同事抱着她,不断安抚说。 她还在喃喃,不,确实有脚回来看我。
打后几天,她脸色越来越差,连老板都看不过眼,下令要她回去休息,她还是坚持要上班,大家也不忍呵责她,只是心疼她一天天这么消瘦下去。 可人终究不是铁造的。她终于出事,一天,想着拿柜子上的文件,她眼前突然一黑,就不醒人事了。
搬走远离伤心地
再醒来,已在医院。张开眼,又是那几张熟悉的脸,偏偏就是不见那张最熟悉、最想见到的脸。俐杰呢?啊,记忆慢慢整合,她才想起,他已永久离去,
不在了,他死了! 她又记起那双脚。 “你们有没有看到脚?”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
“晓莉,你知道你昏迷了多少天吗?怎么还想什么脚的!”同事似乎很生气。经大家一说,她才知道,自己竟在医院昏睡了三天。医生指她身体没大碍,只是长期睡眠不足,体力透支,才会晕倒。原来睡了那么久,难怪她总觉得昏沉沉的。
见她默声不语,同事怕是说话伤了她,又改为相劝,“你太伤心了,把身子都弄虚弱了,世上没有只蹦跳的脚,那是你的幻觉!”
其余同事,也一一附合,说到谁家都好,总之暂时先搬离伤心地。她无奈地答应了。 又再过了两天,医生才同意她出院。由两名同事陪伴她回家,打算收拾一些衣物,暂到她们家去住。
才一踏进公寓大楼,就碰见楼下的中年女人。对方一见晓莉,即走上来,“啊,陈小姐,你回来正好…”看模样,似乎很不满。 同事很醒目一把将中年女人拉到转角处,但晓莉还是听见了。
中年女人不断埋怨,是否把屋子借给谁了,这几晚来,一直有人在上面蹦蹦跳,不然就是跺脚,不断来回踱步,“想睡也睡不成!” 晓莉伫立在远处,眼泪不住流下。友人打发了中年女人,回到她身边, 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按了上楼的电梯。大家都知道,那不是幻觉,真的是俐杰真的脚回来。
晓莉只是不明白,为何不现身,为何只是脚!是怕吓坏她了吗? 她回想起在停尸间,她注意到男友多么软弱瘦小,而且还变矮了。她摸了下去,膝盖以下没了。 “脚呢?”
停尸间人员指,断脚夹在车子里,无法取出。也许,这就是为何俐杰的脚会回来。
后来,晓莉在友人坚持下,搬出了那棵公寓。在新住处,一如以往,她每晚临睡前,还是会重温一遍与男友的温馨时光。睡眠还是不好,偶尔半夜醒来,她会突然想到,不知最爱的男友双脚,是否还在旧家蹦蹦跳,留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