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教授足不出户已经三个月了，在这期间，他已谢绝了所有来探望他或有求于他的人——除了今天，这是一次破例。
左云峰是章教授的得意门生，章教授是闻名中外的精神病科专家，他的大部份医术都传给了这位徒弟，临退休前，章教授把云峰拉到一边干千叮万嘱地说:
“云峰，我这次退休是想放下眼前所有的俗务，优闲终老，以后我会谢绝一切认识的朋友到访，包括你。往后你在医疗上有什么难题都得靠自己解决。不过，我对你完全放心，记住，一切都要靠自己。除非……除非你遇到了像○○三疗程中的病例，或者，我会作最后一次破例。”
黑眼圈 病人似枚地雷
但今天，章教授见到左云峰的时候，眼前摆着的正是○○三疗程式的难题，这使得章教授心潮起伏，不能自己，五十多年来医疗生涯上的憾事又在心头重现，他苦思了一会儿，接过云峰递来的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叹喟一声。○○三，这三个数字一直萦绕于脑海，那件不寻常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一一
那是卅年前章教授遇到的一桩棘手病例。那一天他记得很清楚，是他的老师林真定亲自把那病人推到他面前的。这位病人大约廿六、七岁，剃了一个平顶头，青青的头皮，瘦削的脸，加上一双凹陷的、有两圈深黑眼圈的呆滞的眼。他坐在轮椅上，手脚给紧紧捆绑着，沉默如一枚待炸的地雷。
“Narcissism”林真定对章教授简单地提了一句，他已近七十岁了，这是他给他的得意门生推荐的最后一个病人。
章教授听了这句话，心里非常感激，想老师真知自己的心。自己正在撰写有关这方面的论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Narcissism”称为影恋，又称为“奈煞西施”现象，在精神病学科中又被看作是“自动恋”的一种。所谓自动恋又指一切不由旁人刺激而自发的性情绪现象。林真定既然已断定这位病人是属于这一病状，章教授更是兴趣特浓，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老师一定已经做了不少临床报告，对
他以后进一步观察病人的病情变化会有极大的帮助。
“他发病时往往是在夜晚，他常常独自呆坐一室，捻亮微弱的台灯，对着灯光下自己的影子作自我性行为。”
“这就是罗雷德所谓的Automonosexualism。”
“对，就是这种‘自动而孤独的性现象’。”
突发性 咆哮呆滞现象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章教授有些不解，因为这是很个人化的行为。
“是警方。”
“警方？”
“对。病人当时被发现躺在公园的水池边，手腕大量出血，经验定是自己割脉自尽所致。由于抢救及时，故很快苏醒过来。但事后，病人情绪显得相当疯狂，经制服后又出现间歇性咆哮和呆滞交替现象，我接了这件病案后，就已察觉这是Narcissism的极端例子。”
“老师，你的论证是怎样的“很简单，难道你不记得希腊神话里丰姿极美的少年奈煞西施了吗？”
这一问，章教授自然心里有数。希腊神话中有这样的描述:少年奈煞西施，俊美异常，出林之女神哀鸽很钟情于他，而他却拒而不受，终于使哀鹄憔悴以死，死后形骸化去，只剩余得一些山鸣谷应时的回声。于是司报复之神奈密西士赫然震怒，罚令奈煞西施和泉水中自身的照影发生恋爱，奈煞西施对影欢欢，日复一日，最后也不免憔悴而死，死后化为后世的水仙花，至于水仙花的学名也就是这位顾影自怜的美男子的名字。很明显，照老师的推证，这位病人有极度自恋的倾向，以致要和水池里自己的影子同归于尽。但章教授又觉得有些迷惑:“老师，你如何得知病人平时有这种Automonosexualis呢？”
“这是最好的证明。”林真定把一叠厚厚的硬皮日记簿堆在章教授的台上。
自杀前 日记剖白心声
“病人的日记？”
“你好好研究研究吧！”林真定点点头，又拍拍徒弟的肩膊，眼里充满信任和希望的目光。章教授目送着老师那佝偻的背影，望了望眼前呆滞的病人，翻开日记的第一页，在首页的上方，有林真定的亲笔字迹，也就是这桩病例的编号一一○○三疗程。下方，便是病人自杀前的自我剖白，字迹有端正、亦有潦草不一的，可见病人情绪的波动，但字里行间，使章教授时而吃惊，时而沉思，慢慢的，他的心全被这桩病例所占有，不能自拔。这可说是他多年来从医的奇遇，也是精神病学历史上、甚至是其他领域内的一次潜在发掘。那本日记式的文字中，有几段，直至今天，章教授还能背得朗朗上口。那些敏感、挚烈的句子常在他脑海跳跃出现……
(1-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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