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谈玄 65 | 有灵性的苹芒树

苹芒树无风自摇,婀娜多姿,有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住宅区的人,都有一种雅兴,喜欢种果树。种最多的,是苹芒。

听说这种芒,是苹果和芒果的杂种,果实大,果肉柔滑无渣,甜美爽口。

市面上,到处有驳种出售,价格便宜。种下两年左右,就开花结果,果实累累,常年不绝。难怪苹芒会成为最受欢迎的果树。不过,其中也有例外的,那是王柏文种的那棵。

苹芒像林黛玉

王柏文在念高二那一年,从街上买了一棵苹芒回来。

枯枯瘦瘦,只茁长了四片叶子——两片青中带黄,两片深紫——像足营养不良的人,只剩下皮包骨。

王柏文的母亲李娘一看见就皱眉,问道:

“是人家丢掉,你捡回来的?”

王柏文带笑回答:“妈,我从街上买回来的,十二块钱!”

“你疯啦?”李娘用食指直指王柏文前额:“十二块钱买这棵死人芒?”

“妈,你没注意到,这棵芒虽瘦,可是,瘦得有美感,微风一吹,东摇西摆,像林黛玉。”

“我看,你念书念疯啦!”

王柏文不顾李娘反对,在门前庭园里,挖了一个大洞,把苹芒种下。

家里的女佣,看见这么一棵可怜的苹芒,也讥笑起来:“柏文,要是能结果,我就生吞下去!”

王柏文笑笑:“你等着瞧瞧罢!”

它真的会听话

王柏文是个艺术型的年轻人,个性带点忧郁,喜欢独来独往,喜欢宁静的生活。

他有二大嗜好,绘画、音乐。他还会弹吉他。

他那个吉他,已有五年的历史,一些时代曲,在他弹奏之下,如行云流水,娓娓动听。

种下苹芒后,他想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画一张苹芒图。

在一个阴云密布,大雨将降的早晨,王柏文拿了画纸画笔,来到庭园。

他望望周遭,气氛很柔和,黯淡的云天,青翠的草地,枯瘦的苹芒,正好组成一幅淡雅的图画。

他坐下,开始构图,当然是以苹芒为主。正在这时,刮起一阵风。

苹芒柔弱的主干,不断的作三十度的左右倾斜。
“你能静一点吗?”王柏文对着苹芒说:“你东摇西摆,我怎能画?”

王柏文是无意的说出这句话。

令他感到万分惊讶的,是这一句话竟然像说给人听一样,产生了效力。

那苹芒,不动了。风仍在刮,附近的草木,都巍巍颤颤,像有人在摇。王柏文嘴里咬着画笔,脑里有点混乱。

“苹亡会听话?”他自己回答:“应该是巧合,苹芒怎会听话?”

他拿下画笔,很快的素描了眼前的情景。

“好了!”一画完,他这句话脱口而出。

那苹芒,又摇动起来了。

“它真的会听话!”王柏文飞奔回屋里,告诉李娘。

“发神经!”李娘不屑一听:“你书念得越多,怎么人越发神经了?”

我在爱你啊

晚上,王柏文开始准备功课,华文老师要他预习刘勰的情采。
他打开课本,朗朗的念道:

“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

他放下书本,寻思道:男人种兰花,种不出最好的香味来,因为没有感情,这样说来,种花要有感情,种果树也要有感情?

也就是说,宇宙之中,不只人有感情,草木也有感情了。

他望向窗外,月色明亮。

柔和的月光,泻落在苹芒上,份外妩媚。

苹芒,静静的,像在休息。

“还早呢!”他想:“我要弹奏一首歌给苹芒听。”

这样一想,他合上书本,拿起吉他,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空气中,浮着花香草味。

他来到苹芒面前,如对故友,轻轻的拨弄着吉他,嘴里唱着:

我的眼里总有个你
我的心里总埋藏你
一句话,我留着
一句话,我留着
我在爱你啊!

王柏文轻弹慢哼,眼前的苹芒,一点也不含糊,随着节奏,摇着,摇着……

越弹越起劲,越唱越有味,王柏文把曲子重复又重复。

直到月已西沉,虫声齐鸣,王柏文才拿起吉他,回房休息。

最是伤心离别日

此后,照顾苹芒,成了王柏文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岁月如流,时光如梭。

苹芒茁长新叶,又出新芽。

那种翠绿欲滴,那份生意盎然,引起了整个住宅区人的羡慕。

“这么美的苹芒,从未见过。”

“是什么种?”

“用什么肥?”

当王柏文对那些左邻右舍说,他这棵苹芒,是不必施肥,是劣种时,没有一个人肯相信。

“我和它谈天,告诉它我的遭遇,让它分享我的快乐,我弹吉他和唱歌给它唱,让它心神愉快,这不比施肥好吗?”

“果树会听歌,男人也会生孩子了!”听的人都不相信王柏文的话。

反正信不信由你,王柏文也不理会他们。

苹芒长到七个月时,竟开花了。

满树是花,幽香袭人。

蜂飞蝶绕。

邻人驻足而观。

哪有苹芒九个月开花的?

“是九个月,”王柏文说:“我种下苹芒那天,就申请去外国念书,日子记得很清楚。”

苹芒不只开花,还结果,上百粒,有拇指那么大。

王柏文看了也就心花恕放。

而悲哀的事接踵而来,王柏文要出国深造,非告别苹芒不可了。

离别前夕,他照样弹唱了一些歌给苹芒听,最后弹唱的是《友谊万岁》!

“苹芒,坦白告诉你,明天我要出国,一去四年,时间好长,不过,我已吩咐妈妈,要像我一样照顾你,等我毕业回来,我每天照样会弹唱给你听!”

“沙呀!”苹芒叶丛中传来这么一声,像一个女人,受了刺激,放声而哭。

“苹芒,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你越来越青翠,越长越健壮。”

死寂,一片死寂。

王柏文像突然死去。

王柏文忍受不了那份窒息感,他要把感情发泄在吉他上。

于是,闭上眼,边唱边唱。

“崩——气——”吉他线断了两根。

王柏文只好拿着吉他,带着破碎的心回到屋里。

第二天,开窗一望,不禁目瞪口呆。

满树找不到一粒苹芒。

那些拇指大小的苹芒,在一夜之间,全掉落在地上,干干的,像哭干眼泪的女人,给人一种不忍卒睹的惨景。

“女人会为男人殉情,”王柏文心想:“苹芒难道也会为我离开,而不忍结果?”

不开花也不结果

王柏文离开了。

李娘代替他照顾苹芒。

她女人家,虽然不听流行歌曲,也不知道什么凤飞飞邓丽君,倒也能依样画葫芦,把歌儿放给苹芒听。

坦白说,李娘照顾苹芒的精神,绝不输给王柏文。

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苹芒日渐憔悴,叶子枯黄。

李娘起初以为缺少水份,一天浇水几次,还买了上好的肥料,放在树头附近,仍然如旧。

这时,王柏文写来了第一封家信。

“……妈,告诉苹芒,我虽身在异地,却心在家园,我很想念苹芒,不知苹芒长大没有?这封信,一定要念给苹芒听……”

李娘看完信,摇摇头。

“这孩子,到了外国,还是疯疯癫癫,真拿他没法。”

话虽这么说,李娘还是把信念给苹芒听。

信刚念完,李娘一看苹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棵原本死气沉沉的苹芒,叶子一下子青翠欲滴。

而且,无风自摇,摇得那么欣然,那么逍遥,像多情少女,挥手迎接情郎。

“是有点不平常!”李娘点点头,若有所悟。

此后,要是王柏文有信来,李娘一定不忘的念给苹芒听。

只有在听信后,苹芒会生意葱笼,随着日子消逝,又慢慢憔悴。

李娘悉心照顾,毫无反应。

一年过去了,没长大一寸一分。

二年过去了,也没长大一寸一分。

更不要说开花结果。

要不是王柏文每一封来信都再三叮咛,李娘早把苹芒砍了。

“哪有种了三四年还不开花结果的?”李娘喃喃自语。

脱胎换骨打花蕾

王柏文的来函透露了归期。

全家都在欢欣里。

当然,李娘也忘不了告诉苹芒:

“柏文订好了机票,顺道游历中东,十天后就回来。”

苹芒听了,一阵“沙沙”声响,像是欢喜得手舞足蹈。

第二天,枝头上嫩芽已露。

第三天,嫩叶茁长。

油油的,深紫色,在风中轻轻摆动,像足十多岁的美丽少女,顾盼生姿。

就在不到十天里,整棵苹芒仿佛脱胎换骨,长得那么高,那么美,那么绿。

李娘松了一口气:“柏文看到苹芒这么可爱,一定会赞扬我照顾有方。”

在心情愉快之下,李娘拿起水喉,把自来水浇到苹芒上。

这时,李娘才发觉,苹芒打了好多好多花蕾。

怎么一向没发觉?这些花蕾,像魔术师变出来的一样。

树毁人亡

这一天,李娘很早就醒了。她一直睡不下去,心头很烦闷。也不知怎的,她会推开窗,向庭园望去。

就在这时,在她眼前出奇了奇景,那棵苹芒,开始摇了。越摇越快,像有人在主干上出力的摇,又像受到狂暴雨的袭击,东倒西歪。望望天,晴朗得很,又没有风,苹芒就是摇个不停。

摇啊摇……约莫十分钟左右,便发出一阵撕裂心胸的惨叫声,整棵苹芒,拦腰折断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李娘有一种不吉祥的感觉。

当天下午,李娘收到了航空公司的电报:

“飞机失事,王柏文身亡……”

李娘双手颤抖得拿着电报,哭得惊天动地。

她边哭边走到庭园,对着苹芒促:“柏文已经死了,我的柏文已经死了……”

苹芒无语。

那些折断的树干,横在庭园,给人的感觉,就像飞机残骸……

苹芒的叶子,不知几时已干了。

每一片叶子,都是干干的。

那些刚打的小花蕾,竟然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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