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谈玄 60 | 得饶鬼处且饶鬼 否则后果自负

戏台闹鬼!

最先看见鬼的是一个卅多岁的观众。

他看戏到一半时,起身到厕所,小便过后,在瓷盆洗手,无意间一抬头,从镜中看见身后有一个女人,长发披肩,半边脸像烧焦的饭干,样貌极其恐怖。

他想逃跑,两脚软弱无力,一动也不能动。

他想呼喊,嘴巴像加了封条,无法叫出声来。

他浑身直流冷汗,唯一的希望,是有观众进来小便。

偏偏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心想,这次完了,只要那女鬼一作恶,自己便没命。

“你一个人来看戏?”女鬼问他,声音倒很温和。

“一……一……一个人!”他颤抖着声音。

“你叫什么名?”

“袁……袁曲星!”他的牙齿格格作响。

“不要怕!袁曲星,”女鬼说:“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会来看这戏?你不要浑身发抖!”

“看了广告来的!”

“其实,这戏一点也不好看!”

“是的,不好看!只要你不伤害我,我马上离开。”

“急什么,厕所的门我已经关上,没有人会进来,你也走不了!”

袁曲星侧过头,果然看见先前开着的大门,已经自动关上。

白天见鬼,这一下是无路可逃了。

“我原来叫姿姿,是戏迷,二年前看了广告来这戏台看戏,碰上大火,被活活烧死,你看我的脸?”

袁曲星不敢看,刚才看过,恐怖极了。

“你看啊!没什么好怕的!”

袁曲星鼓起勇气,望了过去,仍然觉得恐怖无比。

“我被烧成这样子,我的家人向戏台老板要赔偿金,那混蛋老板推说没有买观众保险,分文不赔,你说公平不公平?”

“当然不公平!”

“你这话还像人说的,我今天找人主持公道,总算找对了对象!”

“可以让我走了吗?”

“门已开了,你走罢!”

袁曲星连奔带跑的逃离厕所。

他不敢回到座位,也没有心情再看戏。

他向着大门走去。

经过售票台时,戏台老板正和女售票员谈天,这戏台老板,看见观众提早离开,觉得好奇,便问道:

“这位先生,这出戏不好看?”

袁曲星仍然脸青唇白,回答说:“不是戏不好,而是戏院里……厕所里……有……有……”

“有什么?”女售票员争着问。

“有鬼!”袁曲星回答。

女售票员“啊”的一声叫起来:“不要吓我!”

“真的有鬼!”袁曲星认真的说。

“胡说!”戏台老板说:“我这戏台刚建不久,干干净净,你是谁?在这里造谣,当心我送你到警察局去!”

“我发誓,我看见鬼,是女鬼!”

“在哪里?”戏台老板问。

“男女共用的厕所!”袁曲星回答。

女售票员又“啊”一声叫起来:“那厕所,我每天都要去一次,怎办?”

“那女鬼和我讲华语,”袁曲星说:“她的华语很标准,不过,她的样子很恐怖!”

戏台老板听袁曲星说得那么详细,开始相信了,他说:“你肯定那不是观众扮来吓你?”

“肯定不是,她自称是被火烧死,叫姿姿!”

姿姿!戏台老板想起来了,这的确是上次大火中烧死的一个女观众,想不到新戏台刚建好,她就出现了。

“我去看看!”戏台老板说完,便向着厕所走去。

不一会,他铁青着脸走出来,一句话也不说。

“你也看见?”袁曲星问他。

“我给你一张长期戏票,让你永远免费看戏,条件是,不能告诉人家戏台出现了女鬼!”

“我不会再来这戏台,那女鬼样子好可怕!”袁曲星说。

“怎样可怕?”女售票员又害怕又好奇。

“半边脸像烧焦的饭干!”袁曲星回答。

“我记起来了,”女售票员说:“每天正戏开场时,都有一个半边脸像烧焦饭干的女人来买票,指定要最角落的一个位子,因为,她每次最迟,我才注意她,想不到……想不到她竟是鬼……”

女售票员说到这里,已经吓晕了。

戏台老板表情严肃的对袁曲星说:“我刚才一跨进厕所,果然看见你说的女鬼,不过,只一瞬间,她就失去了踪影!这件事,无论如何,你要保密。”

袁曲星并没有张扬看见女鬼的事,倒是那个女售票员,事后绘声绘影,说得煞有介事。

于是,戏台闹鬼的事传开了。

戏台老板想制止,已太迟,想否认,已经否认不了。

“那女鬼没有来买票了!”女售票员说:“大概害怕被人逮住。”

戏台老板听说瓜拉雪兰莪有一个抓鬼大王,特地驱车前往,按着地址,找到了他。

“戏台的生意越来越淡,连场好戏,都没有爆满,我非除去这女鬼不可!”他对抓鬼大王说。

抓鬼大王只有廿七岁,外貌平凡,只是一双浓眉下的眼睛有点特殊。他抓鬼,据说百无一失,又传说他有一种异能,能和鬼说话。

“只要是恶鬼,我一定帮你消灭她!”抓鬼大王拍着胸膛,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

“果然不虚此行!”戏台老板开怀的说:“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只要你能把女鬼消灭!”

“二元一角,”抓鬼大王说:“我抓鬼,是志在为民除害!”

“不贵,不贵,只是一张戏票而已!”

戏台老板开车子把抓鬼大王接到戏台时,是神不知鬼不觉。

抓鬼大王先是在戏台巡视一周,最后走进厕所,用那双有点特殊的眼睛东张西望。

“有鬼!”抓鬼大王说出这两个字。

“你看到?”戏台老板紧张的问。

抓鬼大王没有回答,只见他从布袋里拿出一条一丈长的抓鬼鞭,在空中劈啪劈啪的挥舞了一会,接着口中念念有词,跟着是浑身颤抖,口吐白沫。

然后,他挥动着抓鬼鞭,在戏台里狂奔一圈,最后咬牙切齿,出力的用抓鬼鞭在空打结。

在一旁的戏台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抓鬼大王开始对着打好结的抓鬼鞭说话,声音很大,吱吱呱呱,完全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这样过了约莫五分钟,只见抓鬼大王将结打开,身体左右摇幌了几下,醒转过来。

“怎样?”戏台老板急切问道:“抓到没有?”

“抓到了,是女鬼!”

“对,是女鬼,半边脸烧焦了。”

“不错!”

“现在呢?”

“放了!”抓鬼大王轻松的说。

“放了?”戏台老板一脸惶惑:“为什么要放?”

“我是专抓恶鬼,这女鬼善良极了!”

“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我用鞭绑住她,还和她说过话,她是被火烧死的,叫姿姿,我看这事就此结束。”抓鬼大王开始收拾包袱。

“老弟,你准是被鬼迷心窍了!”戏台老板非常生气:“我是请你来抓鬼,想不到你竟把鬼放走!”

抓鬼大王既不索取二元一角的费用,也不要求戏台老板送他回去,临走时,他还说:“俗语说:逼人不可太甚,逼鬼不可太过,佛都会冒火,鬼也会生气,你这里的女鬼,没有骚扰观众,没有对你不起的地方,我看,你还是放她一马算了!”

戏台老板可不这么想,他决定另请高明。

他听说有一位巫师,法力无边,对于任何鬼,都能手到擒来,而且有求必应。

于是,他找到这位巫师。

“没问题,我出道五十年,马来鬼、印度鬼、支那鬼统统抓过,有时一抓一二十个,有时一抓五六个,你那儿只有一个女鬼,容易过吃槟榔!”

“那太好了!听你口气,就知道鬼不是你的对手!”

“不过,价钱先说好,抓一个二百一拾元,抓二个以上打八折。”巫师说:“这是不二价!”

“人家二元一角,”戏台老板说:“你的收费,未免太贵!”

“你去找二元一角的好了!”

戏台老板终于同意付出二百一拾元,他提出条件说:“你一定要把女鬼抓走,最好用火把她烧死!”

巫师答应第二天前来抓鬼。

当天晚上,戏台老板在梦中看见那女鬼来找他。

“放我一马,怎样?”女鬼冷冷的问。

“人鬼势不两立!”戏台老板回答。

“只有你负我,我没有负你啊!”那女鬼说。

“我也没有负你!”戏台老板分辩。

“你只顾赚钱,不顾观众安全,电线陈旧,也不更换,大火把我烧死,又不肯赔偿,你能说没有负我?”

戏台老板一时语塞。

“我在这戏台烧死,死无葬身之地,只好在这戏台徘徊,难道,你连这一点权利都不给我?”

戏台老板仍然不出声。

“凡事三思而后行,”女鬼说:“你敬我一分,我敬你一寸,你害我一尺,我会害你一丈!只有人会说假话,鬼只会说真话,千万不要莽动。”

戏台老板惊醒过来时,还清楚记得梦中的事。

同一个晚上,在厕所发现女鬼的袁曲星,也梦见了女鬼。

“我不会害人,你相信吗?”女鬼问他。

“我相信,那天在厕所,你可以轻易害我,而你却轻易放我走!”

“可是,戏台老板却要消灭我!”

“有这回事?”袁曲星问道。

“他请了一个法力高强的巫师,哼,我才不怕他!”

“他未免太过份了!”

“对啊!他太过份了!我被大火烧死在戏台,一肚子仇恨,都蕴藏起来,我没有向戏台老板报复,也不出现在戏台上恐吓观众,我顶多是在没有爆满的时候,花钱买票,在一角静静的看,满足戏瘾,如此而已,为什么要消灭我?”

“那天,你出现厕所,倒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袁曲星此刻倒没有任何恐惧,便和女鬼闲聊。

“我不是说过吗?我只是找你主持公道,你想想,他有钱重建戏台,却不愿赔偿被火烧死的人,未免太不仁慈了!”女鬼停了一会,又说:“你算是我新交的朋友,请代我劝劝戏台老板,得饶鬼处且饶鬼!”

戏台老板根本不听袁曲星的劝告。

巫师果然依时到来作法抓鬼。

说也奇怪,巫师念咒之后,一直在地上打滚,大呼大叫,接着是口吐白沫,经过一番挣扎,便一动不动。

戏台老板推推巫师的身体,发觉巫师已停止了呼吸。

他正不知所措时,只听见戏台左角的横梁上,传来了女鬼的声音:“你要我死,我便会要你亡,赶快回你的家,你的家已经失火了!”

戏台老板听完后,便飞奔出门,驾着车回家。

远远的,已经看见家里冒着浓烟,火舌冲天。

他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看见相熟的几个邻居,其中一个满脸惊慌的对他说:“你家无缘无故起火,我们几个人只能救出你的太太,你的十八岁的女儿已经……”

戏台老板的十八岁女儿,烧得焦头烂额,面目全非,已经死在火海中。

紧接着,当戏台上正上演名剧《三本铁公鸡》时,女鬼出现在戏台上,狂呼大吼,狰狞恐怖,吓得戏子狂奔,也吓得观众鸡飞狗走。
于是,戏台闹鬼传开了……

观众一天比一天少。

有些大胆而不信鬼的人,照样买票进场。

可是,只要他们进厕所,一定会被烧焦半边脸的女鬼吓得呼天叫妈……

戏台终于关门了。

戏台老板在一个深夜,驾车撞进沟渠,受了重伤。临死之前,他告诉人家:是女鬼把他的车推进沟渠。

“人可以得罪,鬼千万不能得罪啊!”戏台老板说完这两句话,才断气。

现在,戏台的旧址,已经盖起了巍峨大厦,成为繁华的商业场所。可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里曾是戏台,曾经闹鬼,也闹过人命,因此,喜欢重复的把故事说给年幼的一辈听,要他们行事时要公平持正。

最喜欢复说这鬼故事的,是这大厦的主人,这也难怪,因为他是无端端中了福利部头奖后,买下这块地方的袁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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