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谈玄 55 | 忘了喝孟婆汤 回来报仇?

陈友谅,是一个六个月大的男婴。由怀孕到诞生,都没有任何异样。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长到六个月大时,突然开口说话,而且会走路。声音宏壮,不是婴孩声,而是成人的声音。父母都吓了一跳。

更令父母惊讶的,是他说:“我不是陈友谅,我叫莫天德!”

父母听了,简直不敢置信。

陈友谅的父亲陈明,是国民型小学教员,华校出身,在校时华文特别好,为了给孩子取名,曾遍查经典。

孔子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陈明左思右想,觉得“友谅”念起来声音洪亮,决定用来作为头胎孩子的名字。

太太果然一举得男,高兴之余,就“友谅、友谅”的叫个不停了。

现在,儿子竟说他不是陈友谅。

“这不是我的家!”陈友谅又说话了。

声音,仍然粗壮,绝不是六个月大的婴儿能具有的声音。

陈明赶紧把太太拉到一边,悄悄问道:“你都听见吗?”

“怎么没听见,我看友谅说不定中了邪!”

陈明虽然是教师,第一个反应却是:“要不要找韩湘子?”韩湘子是这一带最出名的仙人。

太太点点头。

两人当天就到庙里找韩湘子。

韩湘子真不愧是仙家,用朱砂笔在黄纸上直书:“此子大有来头,宜当面询问?”然后醒了过来,吩咐两人回家,不必多问。

刚回到家,陈友谅又说话了:“我是莫天德,你们让我回家。”

说完,挣扎着要站起来。由于只有六个月大,脚还软,挣扎了一会,才站起来,走路还不太稳。

“你的确是我们儿子,名字是我取的!”陈明说:“你怎么说是莫天德!”

“我本来就是莫天德,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改名。”陈友谅说完还走了两步。

陈明听得越发糊涂了,六个月大的儿子,说起话来,竟然文绉绉的。

“孔子不是说过一句话,”陈友谅一副大人模样:“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则礼乐不兴,所以我告诉你,不要叫我陈友谅,我是莫天德!”

陈明心想,一定是医院弄摆乌龙,把小孩的名牌挂错。

于是,直奔医院查询。护士肯定,完全没有弄错。

“你不要怀疑我们弄错,你应该怀疑,为什么六个月大的婴孩,会说那么深奥的话。”

经护士这么一点醒,陈明觉得大有道理。于是,回到家,又问陈友谅。

“你真是莫天德?”

“怎么会骗你,我的太太一直在想念我。”

“你有太太?”

“姗姗是我的太太!”

“住在哪里?”

“甘榜依淡。”

陈明把陈友谅说的话一一记下来。

“卅二岁那年,我被人杀死了。”陈友谅说到这里,眼泪流了出来。

“原来这样!”

“我额上不是有一块黑斑吗?”陈友谅指着额头:“那是凶手用铁棍攻打我的致命伤。”

陈明和太太果然发现陈友谅头上的黑斑。

“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太太一边说一边哭起来。

“你哭什么?”陈明问道。

“我们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孩子?”太太抹掉眼泪:“人家生的孩子是孩子,我们的孩子却不是孩子。”

“不是孩子,难道是鬼?”

“不是鬼,也应该是妖怪!”

陈明也有点伤感,回到学校,和何可平校长谈起这件事,何校长却另有见地,他说:

“不要惊讶,这一定是转世投胎。”

“转世投胎?”

“对的,”校长说:“我是佛教徒,相信六道轮回,令郎百份之百是莫天德转世。”

何校长来到陈明家,正巧陈友谅在吸烟。

“谁给你烟?”校长问。

“我从前就吸这牌子的烟,当时叫打猎烟,现在盒子美多了。”陈友谅微闭双眼,吸了一口,徐徐喷出,满厅香烟袅袅:“我看见架上有,随便拿了一支,叶道不错。”

“你说你是莫天德?”何校长问。

“甘榜依淡莫天德,”陈友谅打量了校长一会,说:“你不是何可平校长?”

何校长惊讶的睁大眼睛:“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只是你不认识我罢了,”陈友谅说:“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唉,那么该是很久的事了,我为了募捐,到过你家,你忘了?”

何校长眨眨眼睛:“想不起!”

“在甘榜依淡,你的屋子是最大间的,盖青瓦,门前有一棵椰罗当树。”陈友谅说。

“不错,那棵椰罗当,在上个月才被狂风暴雨打断。”

“你的太太,皮肤又白,脸型又美。”

何校长咬了咬嘴唇,不出声。

“脚有一点跛!”陈友谅直接了当的说。

“不错!”

“后来,跟村里的一个青年勾搭上,把绿帽往你头上戴!”

“家丑不可外扬。”何校长说:“想不到这种事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知道的事还多呢,”陈友谅说:“后来,你去抓奸,结果被那青年打了一顿。”

何校长伸出右手食指:“这手指就是被那狗杂种打伤,到现在都不能弯曲。”

“嗳,你竟然到现在都不再婚?”

“说真的,我很爱我太太!”

“算了,她既然偷汉子,就表示不爱你,她已经不爱你,你还爱她干吗?”

何校长神色黯然。

“我不同,”陈友谅说:“我莫天德爱妻子,妻子也爱我,所以我非回去不可。”

何校长一拍额头:“我想起来了,村里是闹过一件谋杀案,一个叫莫天德的被人杀死,弃尸田里。”

“你记性真好,那人就是我!”

陈友谅说完,就放声哭起来。

何校长望着他,怎么也不相信,六个月大的婴孩,哭声会这样凄惨。

“我一定要回去看看姗姗!”陈友谅说。

“姗姗?是你的太太?”

“不错,姗姗是我的太太。”

何校长和陈友谅谈过话后,更加肯定陈友谅是转世投胎。

可是,陈明不太相信这一套,他转而怀疑陈友谅被人做了贡头,再不然就是中了邪,尽管陈友谅嚷着要回甘榜依淡,陈明还是不让他离开家门一步。

想不到,每天晚上,陈友谅都发梦高叫,频频的说:“姗姗,我很想回来看你,可是那王八蛋陈明,一直说我是他的儿子,真不要脸,姗姗,你不要难过!不要哭!”

这更把陈明弄得莫名其妙了。

这一天陈明从学校回来(他教下午班),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他看见陈友谅房里黑茫茫的,进去一看,陈友谅躺在床上睡着了。再看看桌上,信纸摊开,原来陈友谅写了一封信——

“姗姗:一别数十年,春花秋月,潮涨潮退,想念何其深耶?
自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卿同。
今生以为难再见,谁知又作阳间人。
几次要返故里,平地起风波,可恶的陈明,横加阻挠,只有徒呼奈何!
姗姗,我爱你至深,我念你至久,当年不告而别,并不是负心,而是为人谋害啊!
但愿你不要恨我,不要误会我,近日内,我自会设法回到你身边,重温旧梦。”

底下,署名莫天德。

陈明正在惊讶陈友谅没有读过书,怎么会写文言信时,陈友谅醒了过来。

一看见陈明在读他的信,陈友谅奔过来,把信抢回去:“有什么好看?”

“你为什么一直说是莫天德?”

“我本来就是莫天德,”陈友谅说:“我生性固执,脾气暴躁,很少求人,这次,我求你,让我回家一趟。”

陈明在好奇心驱使下,终于答应了。

他带着从来没有出过门的陈友谅到了车站。陈友谅马上指着青巴士说:“这巴士,是到甘榜依淡的。”两人上了车,坐下,一点也不错。

白发苍苍的售票员走了过来,陈友谅开口叫道:

“嗨,伍大比,知道我是谁?”

售票员大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等他弄清楚,声音是从婴儿嘴里说出,几乎要丢下车票跑了。

“我是莫天德啊!”

伍大比敲敲头:“莫天德?我的老朋友。”

“对啊!我们整天一起喝酒,还一起找过女人,有一次,你袋里只有八块钱,竟叫了一个九块钱的货,最后差一点打起来,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那次,的确是和莫天德一起去,可是!”伍大比歪着头,打量又打量陈友谅:“你是小娃娃,怎么可能是莫天德?”

“你的老婆不会生孩子,后来,你去找一个青年来打种,这事,只有我莫天德知道,你还记得吗?”

伍大比猛点头:“一点也不错,不过,这种事,不要再提起,怪难为情的。”

“我是不得已才提起,现在,你相信我是莫天德了吗?”

伍大比连连点头:“相信,相信!”

下了巴士,陈友谅以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重临旧地,完全不用陈明带领,竟能一直走向家里。

来开门的正是姗姗。

鸡皮鹤发,老眼昏花,姗姗走起路来,已一拐一拐的。

陈友谅一看见姗姗,就声泪俱下:

“姗姗,这些年来,你的确够苦了!”

姗姗表情木然,痴呆的望着陈友谅:“你是谁?”

“莫天德,你的丈夫!”

“你疯了?我的丈夫早已死了!”姗姗咆哮起来。

“他一直说是你的丈夫,”陈明回答:“其实他是我的儿子,可是,他不承认,一直嚷着要回来!我也没有办法。”

“我才不是他的儿子,我是姗姗的丈夫,我当然要回来!”陈友谅争辩起来。

姗姗好奇的把陈友谅抱了起来。

“你这么小,怎么可能是我的丈夫?”姗姗问。

“你们跟我来!”陈友谅说完,领着陈明和姗姗,向着屋外走去。

他一直不停的向前走,走了几分钟,到了荒草丛生的田里,停下脚步说:“我在这里被谋杀!”

姗姗点点头:“我听到惨叫声赶来的时候,天德已经死在血泊中了。”

陈友谅又领着他们往前走,走到了墓地,指着墓碑说:“我就埋在这里!”

墓碑上,果然端端正正的写着:莫公讳天德之墓。

“看来,你真是我的丈夫莫天德了!”姗姗不由得相信起来。

“不要怀疑了,姗姗,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被谋杀死,凶手又逍遥法外,我一直死不瞑目,这次回来,别无要求,只想告诉你凶手是谁,希望你替我报仇。”

“你说罢!”

“还记得林木茂?”

“当然记得,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多亏他照顾我,现在他是我的丈夫。”

“就是他把我杀死!”

“不可能!怎么可能?”

“就是他,我最要好的朋友,竟然杀害了我,我也没想到啊!”陈友谅伤感的说:“姗姗,林木茂呢?你怎么会爱上他?我要报仇!”

姗姗带着陈友谅和陈明走进后房,找到了林木茂。

陈友谅一眼就认清了。

“林木茂,认得我吗?”

林木茂又老又瘦,看看陈友谅,又看看姗姗,猛摇其头。

“莫天德!”陈友谅说。

林木茂一听,浑身抖颤。

“你把我谋害了,好忍心——”

“你,你是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我是莫天德,你害死了我,抢夺了姗姗,你好狠心啊!”

“我……”

“不要辩护,你杀害我,是为了要夺取姗姗,可是,你没想到,你这样做,已经使人类蒙羞了?你说,你该怎样谢罪?”

林木茂没有回答,只见他摇幌着身体,“仆”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心脏病发作了,”姗姗说:“他一直有心脏病。”

“他已经死了,”陈友谅说:“他该死,他该死,谁叫他抢我的姗姗,谁叫他杀死我,谁叫他……啊……”陈友谅歇斯底里啊的叫起来,然后,挣扎着,在屋里打转。

转了将近廿分钟,陈友谅突然坐在地上,哇一声哭起来。

那哭声,竟和婴儿一模一样。

“友谅,你怎么了?”陈明问。

“我要回家!”陈友谅依在陈明怀里。

“你不是说你叫莫天德,还是这是你的家?”

“莫天德?谁是莫天德?”陈友谅不断摇头:“我不认识莫天德。”

陈明把陈友谅抱在怀里,向着回家的路走。他知道,这一次,他抱着的是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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