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生大病01
她的名字叫紫娟

 

认识我的人,知道我收藏了许多紫砂壶,都认为不可思议。因为我从台湾毕业回来,便一直在教书,那时,我喜欢哲学,也研究一些佛学,而创作最多的则是小说,还出版了一本小说集大冷门。

可是,我突然间兴趣转移,不写小说了。因为,我发觉,吸引我的,是看来毫不起眼,其实细腻光润,声音像金石的紫砂壶。

只要有人告诉我,哪里有紫砂壶,我就会设法去寻找,南下新加坡,北上槟城,经常到马六甲,更远的是到吉兰丹的马来古董店,每找到一个,就如获至宝,玩赏竟日,从不觉得劳累。

后来,我辞去教职到吉隆坡工作,终于获得一次到香港出差的机会,而且顺便度假。

办完公事,我开始逛古董店。就在香港闻名全世界的摩罗街,我偶然的遇见了紫娟——这个我梦寐难忘,又不得不设法忘记的女人。

我向来逛古董店,遇见的十有八九是外国游客。再不,就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几曾见过少女?更不曾见过眼前这样成熟的少女。

成熟的少女,又在全神贯注的玩赏着一个紫砂壶,更是令我惊讶,而且神往,我很自然的走到她身边。

“是曼生壶。”我忍不住叫了出来,陈曼生在宜兴做过官,最喜欢在茶壶题诗刻字,他的紫砂壶很容易辨认。

成熟的少女看着我,点头,微笑。

“你也喜欢紫砂壶?我叫紫娟。你呢?”她望着我问,像寻找知音。

香港的夜似乎来得特别快,整条摩罗街已灯火通时时,我们仍在谈论着紫砂壶。谈来谈去,总是意犹未尽,我惊讶自己,竟然比多年前在教书时,还要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古人说,知音难寻,我要说的,是寻到了知音,就会一见如故,不问美丑,不分男女。何况紫娟,竟长得那么美,又是女人。我发觉在很短的时间里,紫娟已经深深的吸引了我。

我一向以为,女人多数不喝茶,不可能爱上茶壶,现在才知道,紫娟不但会喝茶,还爱上茶壶,竟和我一模一样。这种发现带给我的喜悦,就像孤独的在深山荒径行走,竟听到远远传来脚步声一样。

而紫娟呢?从她在风中摔摔头发的潇洒,嘴角流露出来的笑意,行走时轻快的脚步,以及不时侧过脸,用手臂碰碰我问:“你真的是马来西亚人?”我直觉到,她很喜欢和我在一起。

往后的几天,紫娟成为我的向导,她带我到九龙,逛中艺、中侨,以及大大小小的古董店,我们发现好壶不多,偶有好壶,不是壶底有缺陷,就是壶身失去光泽。

“天下,十全十美的东西太少了!”紫娟突然感叹起来。我觉得她这句话不只是对壶的评论,似乎是对某种事情的预感。

一通电话忘记我结了婚

我回大马的前一天,紫娟特地请我到尖沙咀一间新开的茶楼吃点心。

我们仍然是三句不离本“壶”的边吃边谈,起先她兴致很高,慢慢的谈话越来越少,到最后,竟是望着我的时间多过谈话。她眼神里有忧郁,她眉心毫不开展。我也有明天不想回大马的念头。这天的下午,我们玩得毫不开心。

晚上十点,我回到香港酒店,二十五分钟后,紫娟的电话来了。

“我要和你长谈,好吗?”她问。

在电话里,她变得很健谈。她告诉我,希望有一天,能开一间“茶亭”,古典装饰,画龙雕凤,专选好茶待客。

“茶壶,当然清一色是紫砂壶嘛,你呢,煮水,泡茶,记得,水不能太滚,蟹眼水,刚刚起泡最好,太滚会散掉茶香,我呢——”她在电话中格格的笑:“我就捧茶待客咯……”

我陶醉在她的声音中,也陶醉在她的幻想里,终于禁不住告诉她:“紫娟,我喜欢你!你相信吗?你是我心中的茶壶,也是我要珍藏的一个紫砂壶。”

我的声音有点抖,不过,确实充满感情。

这一刹那,我真的忘记我结了婚。

听筒里一片死寂,很久很久——

“我也是!”紫娟终于吐出这三个字。

“紫娟,刚才回酒店时,我很想吻你一下!”我想到刚才只敢轻轻握着她那冰凉而又滑润的手,真的有点遗憾!

“为什么不?”她长叹一声:“可是,你明天就要走了!”

我能不走吗?为了工作,我要回去,为了家庭,我更要回去!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像溺水的人,很吃力的挣扎着。

她的婚讯让我舒了口气

“你的飞机票都订了,国泰航机,下午二点三十分开,对吗?”紫娟又长叹了一声:“我真舍不得你走!”

这次,我咬嘴唇了。

“几时再见你?”我喃喃自语:“我真想有那么一天,和你同游加德满都,或者在三月天,到台湾阳明山看杜鹃,或者……”

“我喜欢罗马,”电话里传来紫娟激昂而带兴奋的声音。“意大利的首都罗马,那是文明的发源地,我们约定,明年的今天十一月廿六日,在罗马最著名的斗兽场相见,你由吉隆坡去,我由香港去,先到先等,等足一天,不见不散……”

我咬嘴唇也没有用,在紫娟越说越兴奋时,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直到我离开了香港,我都没有告诉紫娟我结了婚,当时,我很自私,我很怕一告诉她我结了婚,她会不睬我,而心里也的确希望能和她在罗马相见——在斗兽场上谈紫砂壶。

回来之后,我痛苦的挣扎了好几天,才忍住不写信、不打电话、不去想她……我一再提醒自己,结了婚的男人,一定要维系家的圆满,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道德。

认识紫娟,是我生命中的一次错误,是无意中犯下的错误。

用比较科学的字眼,那是,感情的移位。或者可以说,是感情的散步。

第二年,我没有赴约——很痛苦的度过了十一月二十六日,深刻体会了“天下十全十美的东西太少了”的真意!

第三年,香港来的友人告诉我,紫娟结了婚,对方是在罗马斗兽场上认识的一位青年教授,我舒了口气。

前年的十一月二十六日,我才选择了罗马作为度假的地方。

在斗兽场上,我极目远眺;前尘往事,一时像猛兽般奔上心头,那份和紫娟发生的、短暂的、淡淡的感情,则像山中偶然迸发出的流水,终于悄悄的流过……

我神情爽朗,决定拍一张照片回大马作纪念。替我拍照的,是我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