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个阴雨天，今夜是不用指望会有客人来了。
达叔望着大片乌云叹气。他们当小贩卖吃的，就最怕遇上这种天气，何况他还是卖粥的。阴冷天气喝碗热粥是不坏的，却不能饱肚。别说客人了，街上现在连个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有个身影逐渐走近。看模样似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头低低的，像满怀心事，三步一咳的。男子望也没望达叔这边一眼，就这样走了过去。忽然，他步住了脚步，像是刚刚才察觉，又往后走，一直向达叔走来。
这可能是今夜唯一的生意了，达叔当然特别落力地招呼，男子随意点了碗粥，就坐到角落去。
很快的，男子吃完了，叫埋单。可是他却拿出一张五百元大钞！
路边摊一碗猪杂粥，会卖到什么价钱？拿张五百元大钞出来，不是存心恶作剧吗？换作平日，达叔可能火气立刻上来，少不免要埋怨几句，甚至要对方去换张小的来了。但今夜，今夜就是异样，可能是这见鬼的天气，可能是没生意，达叔反而起了玩心。
他摇摇头，堆起笑脸对男子说：“对不起啊，客人，今晚开档都未发过市，而且，你一出手就五百元，我一碗才卖五块钱，哪有这么多零钱找你啊。”
男子本来一张脸已经够白了，一听，猛咳了几下，连剩余的血色似都咳掉了，脸色更是白得透寒。
达叔忙问：“客人，你没事吧？”
男子只一味咳，根本无法回答，只捂着嘴，拼命点头。
达叔搔搔头：“这要怎办？客人，不如这样，你五百元我收下，你以后每天都来，吃足三个月，吃一百碗，那问题就很好解决了。今夜第一碗算作你答应扣账赠送的，怎样？”
出殡
这本来只是玩笑话，是故意要令男子为难的。
没想，那客人听了，竟点点头同意了，仍捂着嘴，咳了几下，就站起来走开了。
吓？真的要连吃一个月？
达叔心想，这世界真是什么怪人也有！管他的，反正一张五百元大钞是收下了，你来吃足三个月是最好，忘了不来也跟我无关，那是阁下的事，不是我骗你。
达叔把那张五百元大钞，就着街灯一再验证，确认是真钞，才欢喜地塞入钱箱里。
数天后，达叔一如以往，正午时分开车出去买当夜开档用的材料，走到一个十字路，前面车子都停住不动，原来有人出殡。
达叔伸长颈项，望向远处，车龙还长着呢。
“很少人选择这个时候出殡的吧，怎么会不塞车！”
看情形，没有半小时，车子是动不了，趁还有余地，达叔把车头一扭，转进小巷，由另一条路穿出去了。恰恰这一转，丧府灵车，在一片哀怨乐曲声中，也由那头缓缓转出来，达叔自然没看见这一切。车头上的灵照，黑白分明的，正是那天来吃粥的男子！
数天后又是一个阴雨天，又是没客人。
达叔正叹倒霉，有人走上前来，低低唤一声：“猪杂粥，加猪大肠。”
达叔抬头一望，正是那个“很大方”留下五百元大钞的男子。
“啊呀，是你！还以为你不来呢，那我就白赚了！”
达叔先打一轮哈哈，招呼得很殷勤：“你先坐，猪杂粥，马上到！”
见鬼了！
从那晚起，男子果然夜夜前来光顾。
只是有点奇怪，每次出现都是风雨之时，不然也是个微寒的大阴天。在这里，一大早热出汗，中午忽然滂沱大雨，不一会又可以放晴，本来就很平常，达叔只关心粥卖不卖得出去，天气才不在关心行列。
来的次数多了，达叔自然聊多几句，男子却总是沉默的多，而且，不知是否街灯关系，脸色永远是那么白。
真正觉得事情有异的，是达叔另一名熟客。
一天，趁客人较少，男子也还没出现，忍不住问达叔：“你最近是不是学了什么招财法？”
达叔给问得一头雾水，“什么招财法？”
“就是你呀，都捧着一碗粥到角落去，喃喃自语，又没有人，不是拜神乞求是什么？”
达叔一听，声音也不自然：“你说清楚些，什么时候见我捧粥，什么时候又喃喃自语？”
“就最近这两个星期左右！”
那人把所见，全都说给达叔听，达叔越听脸色越是白，到最后还感觉身子摇晃晃的，快要站不稳，心里头一直有道声音大喊：见鬼了！见鬼了！
达叔草草收档，一到家，立即把那张五百元大钞拿出来，再检查一次，确是货真价实！鬼怎会付真钞？可是，一想到自己竟然晚晚招呼鬼魂吃粥，还陪聊天，心里就砰砰砰的响。
第二天，达叔不敢开档，反而买了祭拜礼品蜡烛回来，诚心诚意跪拜一番。随后两三天，他还是不敢开档，一直疑神疑鬼，任何风吹草动，都挑起他敏感神经。不见男子踪影，也没什么异样。
鬼客
至此，达叔才松一口气，决定开工大吉。没想到，当天晚上，那男子又来了。仍是白着一张脸，只丢下一句：“猪杂粥，加大肠。”就径自走到角落位置坐下。
达叔吓傻了，但又不敢拒绝，战战兢兢，短短几步路，一碗粥捧得摇摇摆摆，几乎要倒了下来，好不辛苦才端到男子面前。
达叔牙关打颤，哀求道：“客…客人，我这…是小生意…多有得罪…别来闹我了…我一定多烧些祭品给你…”
男子没理会，只低头吃粥，慢慢的，一口一顿的，自顾自的吃着。
得不到答覆，达叔早已跑回档子前，双腿像是连跑了四个足球场般乏力发抖。他一直盯着男子，只见对方吃完后，抺抺嘴，站起就走了，跟往常一样。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那时候达叔只当他是人，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现在是个鬼夜夜前来要粥吃啊！
达叔很担心，更多的是无奈，不管达叔“休假”多久，只要他一开档，当夜男子必定出现，仍是一贯“加猪大肠的猪杂粥”。达叔每天阿弥陀佛念个不停，是没有发生什么不祥事情，但男子一出现，他已怕得要死了。
后来，达叔一个在殡仪馆工作的朋友，听达叔说了来龙去脉后，说了一番话，才让达叔稍微定下心来。
他对达叔说：“虽说是他先拿出五百元大钞来，但人家是真金白银给你，如果你从此不开档，或改去其他地方开档，那他就是用五百块钱吃你一碗猪杂粥，亏大了；但他相信你，你说连吃三个月就扯平，他就来吃，再说，又没有对你怎样，也没现恐怖模样吓你，答应了就要做到。很明显，他临终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才来继续吃完他的粥，这是他心愿未了，若他觉得上了你当，恐怕才真会死缠不放！”
想来想去，达叔再无奈，也只好继续开档，唯一问题是，算算日子，达叔还要招呼这名鬼客一个多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