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学院

a阿德不得不把手暂时放下,一直这么按铃,手也酸了。
他这么拎着背包,加一堆画具,站在门外按铃,也快接近十分钟了,就是没人来开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自己大概也不会吧,而且雨下得大,谁又会听见铃声?

就在这么想着,门却开了,接着,一只手臂伸出来,很白很纤细,一看就知是年轻女子的手臂。这手一伸出来,就很熟练地,略略一反,就捉紧了那个大锁头,插入钥匙,单手就把门打开了。
这肯定是宿舍生才“练”得出来。

 阿德一看,有点意外,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长发随意地束成马尾,脸孔很清新,很讨喜。应该是新学员吧。当然了,要是那些旧生,哪里会如此热心啊。

阿德连忙闪身进入,边抺去身上的水珠,边道谢:“幸好有你,不然我等到全身湿透,也没人来开门!”
她微微笑,轻声答:“不客气。”

说着,就上楼去了, 阿德也跟在她后面,攀上那一进大门就送来的考验──二十级的楼梯。一直上到四楼,转入自己画室,继续没画完的画。那女孩二楼时,就不见了。也对,新生宿舍及课室,都在二楼。

 

小学妹

阿德是美术学院三年级学生,年终即将举行毕业展,即使现在假期,也特意回来画室继续画画。一推开门,那熟悉得来又有点呛鼻的松节油、洗涤济,以及混杂了的油画颜料气味,出奇地令他振奋。他把背包一放,就开始准备器具,继续着手那副未完成的油画。

他们学院有个规矩,上课时间以外,比如说夜里,学生要回来画画,是可以的,不过不能自备钥匙,一定要按铃,让宿舍生下来替你开门。

这所旧式四楼,听说以往是家小型医院,有两层留下当宿舍。按校方说法,就是宿舍生听见了门玲声,“就会下来替你开门”,“会互相帮助”了。哪有这么完美,常常,按铃按得手都酸了,就是没人来。大家都会想,反正有其他人在,总会有人去开门,再说,现在是你们要进来,等等也是应该的。

就像今天,出门时还好好的,突然就下起大雨来,而且雨势越来越大,这种超级大雨天按铃,有人会听见而且愿意起来开门,真是走狗运了!

平日十多廿个学员聚在一起画画的画室,如今只剩阿德一人,显得有点空荡荡。阿德却毫不理会,专心地,一笔一笔替画上的背景着色。他喜欢静静一人作画,不算什么伟大创作,纯是手作坊式,一笔一笔描上去,把形体勾勒出来,就如此简单,心里会生出宁静感觉来。终于,他补上最后一笔,算是完成了,阿德满意地舒了口气。不经意望向窗外,雨还是那么大,看情形,没两小时可能不会停呢,这两小时干些什么好?
突然,有人敲门,很清脆的声音:“学长,我可以进来吗?”
阿德转身一望,原来是刚才的小学妹。

她一进来,跑到阿德画前,仔细看了一会,一脸羡慕:“哗,真希望也可以像学长你一样,可以创作!”
阿德都给说得脸红了,赶紧自嘲:“哪是什么创作呀,只是赶功课罢了。”

夜画

两个人就这么聊起来。说着说着,小学妹问阿德,有没有听说过关于学院的怪事?
“学长,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呀?我们学院的?”
说得那么认真,又有点胆怯,阿德看了心里笑出来。
这些都是旧生对新学员的恶作剧,不外又是那些什么似是而非,自己吓自己的所谓亲身经历。

小学妹不知又被哪个坏蛋旧生作弄了。

阿德边清理画笔,边示意她说说看。

小学妹深吸一口气:“原来呵,我们二楼中间那堵墙,以前是升降机呢!”
这一点,只要在这里待上半年,谁会不知?
阿德不想扫兴,假装意外:“是吗,这个我倒不知道。”

小学妹精神可来了:“是这样的,我们学院以前是医院你懂吧…”
阿德漫不经心应着,现在又把小学妹当现成模特,画起速写来。什么鬼怪故事都是荒谬可笑的,纯粹是想杀杀时间,有个人说话,兼有个模特儿可以练练笔,就由得她说下去。

小学妹继续说下去:“那时候,刚刚转成学院,一天晚上,又是有个学生入夜回来赶画,就像你一样───”
停了一停,望住阿德。真有那么一刹那,阿德有些心慌,随即笑自己胆小,竟给小学妹三几句话就吓着了。
“那人回来学院,按门铃,也是很久都没人应门,就一直按一直按,后来终于有人下来,开了门,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跟那人上去,因为大门一进来,就是一道楼梯嘛…

“本来也没什么不对劲,可是走了一会,都还是在楼梯走着,那人心想奇怪,这楼梯上去就是接待处,就当作三十级好了,走了这么久,总也该走完吧,怎么还在走?”

他越想越不妥,这时走在前面那个开门的,忽然转过身子来,一张脸黑漆漆的,有如画素描打网线般,完全不见五官,可是楼梯间明明亮了灯的。再看清些,那些网线,才不是什么素描线,而是一道道刀劈出来的伤口,切割成一张血淋淋的脸!

“接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只是第二天,当院方的人来开门,就见他一直跪在电梯前不断叩头,整个人早已神智不清,人问怎么了都不回答,一时笑又一时哭,只一味要对着电梯叩头!那之后,老院长就下令把电梯槽封了,改成现在的墙,另外造了四道梯级,学长,你不觉得这故事很恐怖?”

变形虫

阿德心里想,要扛一堆画具画板木材爬四层楼梯,那才叫恐怖,而且残忍,但嘴里仍敷衍着:“噢,是有点。”
小学妹捉狭问:“那你这么晚了还回来画画,不怕啊?”
阿德停住画笔,反问:“那你呢?”
“我怕啊,可是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阿德笑:“是这样的啦,所有第一年外坡学生,都必须住学院,这是老院长订下的规矩,第二年就可以自行搬出去住了,你忍耐忍耐吧。”

阿德又继续他的速写。

不只赌博讲手风,画画也是一样,不知怎的,他总是画不顺手,这个小学妹真是有点特别。是标准美人的瓜子脸,样貌确实也不差,清新可爱,也很好掌握,可是到要下笔了,明明觉得有把握的线条,却又像临时脱逃。小学妹的外型,似乎缓缓蠕动,变幻不定,就像面前是只变形虫,不断变更形体,阿德画来画去都画不好。

“学长,你不相信?”
“噢,什么?你说那些啊,见仁见智啦,有些时候,话不能说太绝,伟大的占士邦说过,never say never嘛。”
阿德也不知自己胡乱说些什么,他所有心神都花在速写薄上,他想要解开眼前这个难题。怎么自己连速写也掌握不好,那不像是手笔生疏退步,而是眼前的模特,但哪里有问题又说不出。

“学长?”
“嗯?”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故事里,也是有人开门的噢。”

医院

阿德一听,像是给人点了笑穴,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正想说话,忽然一道惊雷,轰轰隆!
“嗒”一声,电箱保险掣断了,画室里一片黑暗,小学妹原本坐着处,成了模糊黑压压一片。

阿德立即说:“别怕!你等一下,手机有手电筒功能,我到背包里找一下!”
没有回应。

忽然,有细微的光亮出来,就是小学妹坐着之处,凭位置及高度推测,应是眼睛部位。

但那两点细光,不像是眼睛发出来的。

幽幽的暗绿光茫,令阿德想起了猫眼。此时,“猫眼”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如果真长在人脸上,那肯定会遮住大半张脸了!

这时,小学妹的声音又响起,却异常深沉:“学长,你真没想过吗?我离不开这里,我离不开这所医院啊───”
医…院?
轰隆!
又一道雷劈下,刹那照亮整个画室。

阿德双眼睁得老大,他心里明白,他再画上廿年,也绝对画不出眼前那一副恐怖的鬼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