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污辱

image那种感觉,很奇怪,想起来,还有些荒诞。
意识到来时,荣哥正在厕所里,再准确些,是厕所一间厕格内,面对着马桶,双手搭在裤头,右手拇指食指,正握着拉链,准备往下拉。意图很明显,他正准备小解。

问题是,他不记得先前的事。就像…是连接上一场的戏份,重新补装后,又再匆匆就位,导演一声卡麦啦灯光一亮,演员就摆着上一场戏最后一个动作,接演下去。

荣哥就是有这种感觉,他不知道先前在哪,在做什么,甚至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尿急,有小解的“必要”。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身子就在厕格中,手都搭在拉链上了,马桶就在眼前,那么,就撒泡尿吧。荣哥想,这应该是最合理的做法。不然,就这样走回出去,似乎有点“白费”的意味。

不过,荣哥这泡尿没能撒成。就在他有所动作之际,突然厕格门猛地推开,有人直直进来,无视荣哥就站在眼前。

对荣哥来说,无视其个人存在,正正切中痛处,是最大的不敬!因为,他是出来混的。“不能让人无视!”,他忘了在哪读到过这句话。荣哥从不看书,却牢牢记住这一金句。

出来混,人家当你透明已经够糟了,现在这种模样,传了出去,底下的兄弟还不笑死?
荣哥过虑了,兄弟是不敢笑他的,他出名狠辣。他之所以能一步一步坐到现今这个位置,江湖很多传闻,听者无不颤栗,谁敢笑话他。在“玫瑰帮”,他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龙头大哥,就以他最具权威,由他发号司令。走出去,一众弟兄,都要恭恭敬敬,低腰叫一声荣哥;别的帮派成员,也要让他三分,看他脸色行事。

所以如今这家伙如此走进来,不只是无视荣哥存在,毕竟这是如此“私密”空间及时刻,你能想像两个大男人同时共用一个马桶?

【穿身】

什么话!根本就不像话!
可想而知,荣哥此时是何等震怒,而他也真的恰如其分地怒吼一声。在平时,所有弟兄准会立即静下,他甚至见过有人额上说汗就汗,豆粒大的呢。荣哥因此对自己“狮子吼”的威力,极具信心。

今天他却失望了,来人竟没有任何反应!
“喂!混账东西,我说啊──”荣哥摆步上前,后脚迅速跟上。

突然听得喉咙喀嘞响,来人倏地吐出一口痰,荣哥眼明脚快,右脚及时一缩,恰恰避开那口浓痰。不只置若罔闻,来人且跟荣哥先前同样意图,松开裤头,拉下拉链,有所动作。

“他X的,你这个变态──”荣哥生气了,一旦他生气,不是夸张,整个城市都要震动,但是──来人完全不把放在眼里,掏出了老二,一道金黄色尿液激射而出。

“混蛋,你是发热气啊…”
荣哥咒骂着,抡起的拳头已要挥出,却突然住了口。实在不到他不住口,因为当下他正极度惊慌,正用口大口大口喘着气,试问一个人又如何能同时用口咒骂及激烈喘气?他见到一件怪事。

那股他认为极端热气,色泽浊黄,认为绝对有辱他江湖地位的尿液,竟直直穿过他身体,准确落入马桶内,激起一阵尿花。

【苍白脸】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头当下非常慌乱,就像初出来混时,某次与人对打,搏斗间抓起啤酒瓶,砸落对方头顶,那股慌乱惊恐,至今仍摆脱不了。也因此,每当他一生气,或更坏的,一害怕,就会下意识胡乱挥拳,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

“呀!”怪叫着,荣哥接连向那个“变态”挥拳!拳头却穿越对方身体。荣哥面如死灰,怔怔望着自己双拳,又望望那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

听得滴滴声,那人小解完毕,打个尿颤,水也不冲,掉头就走。荣哥兀自望着那起着泡的浊黄色尿液。
如他所言,来人应该非常热气。

但此剧已非讨论热不热气,也不是厌恶、惊讶、震怒等等个人情绪问题,荣哥有更重要且复杂得多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尿液会穿透他身子?为什么拳头打不到那家伙?甚至,为什么大吼大叫,那家伙都听不到?
越想越不得其解,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荣哥不禁双手捂着脸,用力揉搓脸庞。突然,一个恐怖念头涌上来,荣哥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得就像个幽灵:对,没错,就像幽灵。

他脑子里,这时弹出一个答案:为什么会没有先前记忆?为什么一回神,就在厕所里?为什么会有人胆敢跟他分享同一厕格?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他?甚至用尿射他?
这所有该死的“为什么”,只能有一个答案,就是,他已经死了!

【是生是死】

道生一,一生二,荣哥思绪不住往里继续探索,大概不费一秒,接下来充斥他脑海里,每一个细胞的,就是这道具有非凡意义的形而上问题:我是怎么死的?死了?

一个人怎可不明不白如何死的,何况他是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哥!
可是,荣哥就是想不起来,说过了,意识回复过来时,他就正要解开裤头小解。一个人小解,又怎会无端想到死呢!
不得已,荣哥颓气地坐在马桶上,开始思考。

底下就是那泡黄澄澄的尿,没法子,他拉不上水啊,他现在全身就像透明,什么都抓不了,连坐在马桶上,都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是这样,荣哥右手支住下巴,维持这样的姿势,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比严肃的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蓦地,荣哥浑身一震,双眼尽是血丝。

“难道…”
他记得,上月跟黑熊帮谈判,双方闹得不欢而散,对方暗中设下埋伏。在他和几名兄弟走到停车场取车时,冲出来砍杀。

“真是险啊!”他仍下意识用大手往额上一抺。但当天,他首先感到的,却是裤档一湿。好在兵凶战危,没有人发现。

那一役,是他出道以来最凶险一次,差点为帮派“殉职”,同行八名弟兄,挂了五个,剩下三个重伤,他却完好无损。手下越多越安全,就是这点更加强了他要坐上帮中龙头老大位置的决心!

“可是…我明明记得,冲出包围后…在两小时内,即召集帮中兄弟,一举踩上对头人老巢,把对方杀个片甲不留!”这一战,荣哥反败为胜,赢得漂亮,不只替其他兄弟报了仇,更加铲除了敌对势力,让大哥又对他器重三分,前途无量!
“嗯…那么,肯定不是那次死的,那…会是哪一次?”

【情妇】

会是那一次?那一次──荣哥因为炒楼,亏了,挪有帮中钜款,老大起了疑心,摊牌前一刻,才真叫凶险万分!
“哼,那个老狐狸,暗中叫心腹准备,要家法侍候,想在其他兄弟面前拆穿我,就地解决!呵呵,幸好我有内线…”
荣哥的内线,正是老大最宠的情妇,风情万种,销魂入骨,只看过一眼,荣哥就知道要定了这个女人。

而这个不安份的女人,竟然也看上了荣哥。无他,老大七老八十了,哪个女子会愿意对着一副活骷髅亲热?
勾搭上老大情妇,除了实在受不了诱惑,还有一个理由──按插在老大身边,替荣哥套取情报。

“情妇是情,情报也是情,你没有问题啦。”

一次荣哥笑嘻嘻说,情妇发娇嗔不依,他一把搂过来,一咀在粉颈上不停吸吻,伊人娇喘连连。

因为得到了这万中无一情报,荣哥后发先至,预先把老大心腹收拾,愿意过档的,可留命;要义气的,就一枪干掉。成大事,要心狠手辣,这是老大教的。

等到赴约之时,老大一声令下,以为会有人出来把荣哥收拾,哪知出来的全是荣哥手下,看着老大一脸神情,由惊讶到盛怒再转而死灰,荣哥都笑得泌出了眼泪。

跟老大反脸那一次,也活过来了。那,还有什么凶险,可能致命的?
荣哥坐在马桶上,姿势维持不变,只把左手替换了右手,还是支住下巴,继续苦索。

有了!他吞了吞口水,神情紧张,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一刀,由下而上,仅仅在下巴划过的利刀!
荣哥摸着下巴,那可缝了十二针啊!
荣哥一拍大腿,忍不住怒气:“跟人火并这么多次,都活过来!跟老鬼摊牌,凶险万分,都赢得了,就差点死在这女人手上!”说的正是情妇。

“哼,就是得吋进尺,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要我离婚娶他,还敢威胁我,要向帮中兄弟告发我!”荣哥尽量敷衍情妇,索性避开不见。

“这个死女人竟打电话到我家去,要生要死!”
要不是荣哥心腹接到来电,早就穿帮。荣哥行走江胡,所向无敌,但家中那只母老虎,实在不可小觑。

情妇要求见面,说什么不能没了他,什么都不要,只要求回到以往般时光就可以了。荣哥答应见面,情妇还少有亲自下厨招待。

【你死我活】

那一夜,前半段非常绮妮缠绵,两人床上激战一轮,正当荣哥都以为可以靠个人魅力化解“事业危机”,谁知情妇突然亮刀,由下而上,对准荣哥喉咙,幸好他及时把头一拧,才险险避过,下巴却划出长长口子,鲜血染红了大半张床。

始终是吃江湖饭的,荣哥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抢过枕头,同时大脚伸出,向情妇小腹踹去,情妇一声怪叫,飞下床去,呯一响,撞得橱柜上摆设纷纷倒下。

不容再等,荣哥怒吼扑上,右手剔起枕头,死死往情妇脸上压,情妇还想挣扎,双手指甲在荣哥臂上乱抓。
荣哥顾不得下巴雨下似滴血,双拳乱抡,拳拳到肉,末了,又是双手齐下,死死压紧枕头,等他喘定一口气,情妇双手早已软绵绵,无力垂下。

情妇死了,所有证据也湮没了。没有人知道他亏空的事,也不知他与老大曾火并。帮里群龙无首,一致推定,由荣哥接管帮中事务。加上对头已除,此刻,荣哥是真正一统江湖。

荣哥坐在龙椅上,接受众多地区“负责人”道贺,屁股稳稳坐定,接受众人齐声高喊:大哥好!
真是痛快啊!
为庆祝荣升龙头,荣哥在最高级酒家,莚开百二十席,黑白两道都赏面出席,非常热闹。

途中荣哥突人有三急,几个识时务的,都争着要陪伴他上厕所,他豪气把手一挥,“不用!我自己来!”
他哈哈哈大笑数声,一人走向厕所。

【死因】

荣哥志得意满,叨着雪茄,走路有风,一进入厕所,还因清洁大婶怠慢,大发雷霆,乱骂一通。

谁料,那会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意气风发,一推开厕格门,大踏步进入,脚跟才着地──后面大婶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地上湿…”
荣哥已脚一滑,身子凌空抛起,一句“他x的”才上到喉头之际,后脑已重重摔倒在地上,砰一声,眼前像关灯般,一片黑暗,失了意识。

这…这就是他死前最后一刻!
死得真是不甘,而且窝囊!
枪林弹雨躲过了,阴险算计避开了,蛇蝎美人也摆平了,竟然死在厕所里?

荣哥正恨恨不平,无语问苍天之际,忽然厕格门又一把推开,又一大汉进来。兀自满脸泪痕的荣哥转过头去,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其实也阻止不了,来人已迫不及待,褪下长裤,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正正压着荣哥。

荣哥急叫:“喂,有人──”
已来不及了,只听来人一声解脱闷哼,先是一股尿液射出,接着唏哩哗拉,稀屎蜂涌而出,顿时臭气薰天。
荣哥痛苦大喊:“不要──不要如此污辱我啊!”
厕格里,只有大汉声声解放声响,谁又会听见荣哥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