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麻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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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大媳妇就挡在前路,陈庆荣像给雷劈中般,连忙一笑,对方却面无表情,招呼也不打一声,闷哼一声即走开。

陈庆荣自讨无趣,走到沙发,才正要坐下,两名孙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半,已由房内打出厅外,吵吵闹闹。不用说,一定又是争玩具,或谁当超人谁当怪兽之类。

大媳妇一个箭步,一手一个拉开,接着一秒后,往二人头上各打一记暴栗,两个小孩立时停止吵闹,含着泪水望着母亲。大媳妇再施以一轮恐吓言论,才再回到厨房去。

完全如陈庆荣所料,看来家中一切并未改变,还是一如以往。最后,陈庆荣选择坐到角落摇椅去,随手拿起报纸,一头裁进自己的世界。

这习惯很久了,廿年前老伴还在,每次唠叨,都是这么应付。日子一久,他领悟出,事不关己,不想涉及,就可以这样做,外人也许以为这叫自我封闭,管他呢。

两名孙子刚刚才停手,又继续开战。厨房传出大媳妇怒吼声及炒菜声,混合在一起,形成怪异奏鸣曲。

“吃饭啦!”大媳妇每日定时定候喊着。

一起吃饭

晚餐时间到了。

难得陈庆荣想起身,跟大家一块吃,但一望大媳妇摆下的碗筷,心中有数,屁股一沉,又安心坐下,还是继续看报吧。反正这十多年来,习惯了众人吃后,才独个吃,不差这一晚。

陈庆荣一共三个儿子,小儿子搬出去住,两年没回来过,是生是死不知道;大儿子是个盆栽迷,每天放工回来,只顾躲进阳台看花看草,不管孩子多闹,全不在乎;陈庆荣一想到大儿子,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像自己,看报和看花,没差,呵呵,还有几十年要走下去呢;大媳妇全职家庭主妇。

二媳妇是职业妇女;二儿子呢,每天必定要外出,很少在家吃饭,即使有,每扒不了几口饭,电话必定会响,然后又是出去,二媳妇常为此吵闹。最后就是他这两个媳妇,也是明争暗斗,经常话中有话。但陈庆荣一次也没有调停过,以前没有,现在更不会这么做。

二媳妇坐下吃饭,一脸冷霜,老公依旧把家当酒店,洗个澡又出去。两个女人,两个小孩,默默吃饭。

实在令人气馁,小孙子要到这时才看见陈庆荣。

他举起小手,向角落指:“爷爷…”

两个女人同时眉头一皱,共同对付:“吃饭!”

陈庆荣笑笑,示意乖孙继续吃饭。

欠缺一脚

晚上九点刚过,大媳妇就赶两个儿子回房去玩,九时半一定逼上床睡觉。但陈庆荣知道,孙子都不肯睡,还是继续玩,要到十一点多玩累了才肯入睡。

他怎么知道?

一,因为他经常都跟孙儿偷偷玩在一起,加上近期回来探望,也是这么见到的。当然不会跟大媳妇说,说了不止不感谢,还可能怪叫,以为他这个家公作怪!

两个孙子今夜班却出奇地早早入睡,可能是大媳妇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不可能是睡前故事,她是个粗俗女人,不会懂得这些。

孩子是哄去睡了,但是大媳妇自己倒没有休息的意思,应该要早睡的,不是吗?陈庆荣望了望墙上挂历,今天是大日子。算了,都说了,大媳妇粗人一个,不该有太高期望,

果不期然,大媳妇这边才由孩子房里出来,那边又已兴致致打开了一张台,打麻将!真是再巧也没有,她才把桌子摆弄好,麻将还放在盒子里呢,外头门铃就响了。是隔壁两个太太。

陈庆荣由报纸中抬头,只瞥一眼,嘀咕道:“再两个粗人!”

“三个粗人”开不了台,还差一脚,这时后房门打开,二媳妇出来,她正是第四名。陈庆荣叹口气,他其实最疼这名媳妇,对方学历高,修养又好,嫁给他儿子,真是几世修来福气。入门后,可能是气丈夫不体贴,夜夜晚归,加上跟大媳妇,似乎从一开始就互看不顺眼,竟也染上“恶习”:打麻将。说是奇怪也真奇怪,互看不顺眼的两人,却可以同桌打麻将。

陈庆荣活得够久了,心底里雪亮,不能明正言顺,至少在赌桌上挫一挫对方,能够赢对方钱,更加好,就当是人的阴暗心理。

时间到了

A太太边搓牌,边望大媳妇,“可以吗,今夜还打?”

大媳妇:“为什么不?”

B太太也说了句什么好像不太好噢。

陈庆荣故意把报纸抖了抖,发出声意,示意不满,那你们还来干嘛?就别来嘛!

大家只是说说而已,还是二媳妇够一针见血:“爸不介意的,反正我们都惯了每晚打几圈,日子一样过。”
大媳妇难得与她站在同一阵线,“就是!一样,一样,来,别停手哇!”

于是四个人八只手搓起来。

陈庆荣撇起嘴,一脸不屑,是啦,都一副老骨头喽,还能拿她们怎么办?

同一时候,有两个人向陈庆荣走来,四个女人专心攻防战,并未注意到这一幕,要是他们发现的话,相信早就吓坏了,因为,这两个人竟然穿透大门,直接向陈庆荣走去的。

“陈庆荣”前边一个说。

陈庆荣抬头一望,出奇地不只不惊讶,反而像一早知道,就等着他们到来般,应了声:“噢”。

“怎样?”那人问。

“老样子。”陈庆荣边折好报纸说。

后面一个,像是向来就少说话,只以食指敲在左手腕上,那是什么意思,陈庆荣明白得很,时间到了。
“怎么?你还有留恋?”

“不会啦,你瞧瞧,今天什么日子,她们在干什么?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嘛!”

勾魂

这时四个女人又聊起来。

“哎呀,你家公怎么说走就走啊?”A太太说。

“人老了,还能怎样?”大媳妇低头看着牌。

另一个又问,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呢?

冷不防二媳妇一句:“哼,要有人在家才行呀,碰!”

大媳妇像给针刺了般:“我什么不在家,我只是带儿子去楼下坐坐,谁知道才一会儿,他就去了!”

“现在说这个有何用,快摸牌!”二媳妇催促。

大媳妇给抢白一番,没好气摸牌,一摸,面色大变,竟是个要不得的牌,恶狠狠转身回瞪,墙上那黑白照,正是陈庆荣的遗照!

陈庆荣站到两名神秘人旁,指了指,笑笑,“你们瞧,今夜回魂,她们竟开台打麻将!唉,没什么值得留恋啦!”

“那走吧。”少说话的那位,倒开口了。

陈庆荣一副无所谓样子,活着死了,一样身不由己,阴司派来牛头马面,即眼前这两位仁兄,能不跟着走吗?

就像来时一个样,三人轻飘飘穿过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四个女人,除了A太太像突然有了感应,混身一震,打了个喷嚏外,大家仍全副心神,攻打四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