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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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推开门时,厕所里正好没人,否则一定会吓个半死。此刻的阿祖,涨红了脸,双眼因震怒睁得极大,一副要吃人模样,生人勿近!

心里那口气实在憋得太紧了,无处发泄,阿祖忍不住一拳打在最近一格厕所门上, 发出砰的巨响。外面也许会听见,他才不管那么多,他实在是太气了!

“阿占,你好,你好啊!”他脑子里,只一直重覆这一句子。

他走到洗手盆前,用力扭开水龙头,拼命往脸上泼水。这根本不像洗脸,而是要用清水浇熄体内不受控的怒火。这样一再泼水,身上那件浅蓝色衬衣早已全湿,四周也满是水迹。

“阿占,瞧你可以好多久!哼!”阿祖恶狠狠望着镜子,仿佛眼前镜子,就是那个叫阿占的人。只见他一脸恨不得立即就把那个阿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痛快解决一番,随即又见他阴森森,裂着嘴无声笑起来:“你跩啊,但我告诉你,笑到最后的人,只会是我!一定是我!”

阿祖与阿占并非仇人,不只不是仇人,还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阿祖与阿占,同期进入公司,大家年龄相仿,难得性格相近,又拥有同样兴趣,成为好友,是自然不过的事。

那友情怎会生变?很直接,也很现实,不外是事业及女人。他们就是太过“性相近”,兴趣太类似,以致连看事物角度都一样──事业上追求不说,有如命运作弄,还同时爱上公司中的女神艾丽丝。

既是女神,“膜拜”的人当然不会少,但是,观乎芸芸众追求者,再没有比祖与占更特出的了。所以,严格说来,其他人只是“爱慕者”、“暗恋者”,他们才是追求者,是真的实际有行动有部署的,也最有机会。

而女神艾丽丝,一直暧昧,游走在二人之间,午饭时间,常常一左一右拉着两男,作三人行。对外,一直都说跟祖及占都是好朋友。

不过,凭着微妙的感觉,阿祖暗地里能觉出,艾丽丝对对阿占较有好感,只要一天仍未宣布,牌面上自己仍拥有一半机会,那么,鹿死谁手,还未知晓呢,更该加紧发功,一定要把女神追到手。

另一点,就是工作上的摩擦。阿占这个臭家伙,也不念往日自己曾经帮他多少次。一开始,工作程序上的事,还是他从旁给予协助的呢!可是现在怎么了,人是上位了,竟反过来摆出上司模样,一点芝麻小事,只是要求稍微开个方便,却说公事公办,太不近人情。最恨的是,占平日在外仍宣称阿祖是好兄弟,听了也作三日呕!

但真正令他觉得难受的,是两个月前那个下雨天。令他觉得爱情事业都饱受危机!

共伞……

临下班,突然雷声大作,雨势大得几乎说话声都要吸走了。阿祖困在大厦出口,像是突然到了水帘洞,无奈望着雨水,等得呆呆的。

这时,一只纤纤玉手伸向他,递过来一把伞。他不觉一怔,抬头一望,正是朝思梦想的女神艾丽丝!

“啊,女神…特地给我伞,原来我在她心中还是有点份量!”阿祖好像听见有裁判宣读:阿祖,得二分。在与阿占较量中,形势又转佳。心中那种狂喜,可想而知。再来,更有种雪耻的感概,事业上也许暂时略处下风,但说到人生伴侣,女神还不是对我情有独钟!

可是,才下一秒,就有如全身血液抽干,喉头发不出半点声响来。美梦刹那坠落破碎。

阿祖看见艾丽丝向他挥挥手,走入雨中。

啊,你会淋湿啊!

他才想说,让我遮一遮你,忘了伞原本是谁的,话才到喉头,就硬生生停住,他望见艾丽丝走入了阿占的大伞。阿占耀武扬威,也向他挥挥手,又是那恶心的笑容!

他们双双对对,当然不需要再多的伞,所以,才把多余的小伞给他?不就是说,阿祖是多余的?刚才还是幸福的想像,如今却成了怜悯的耻辱!

恰巧这时,大厦中其他公司的职员,也陆续走出,笑语嘻嘻。听在阿祖耳里,就像在嘲笑他,令他更难受,再难压抑心中怒火。他没把伞打开,反而一手把伞握得死紧,要把伞捏碎似的,就这样冲出大雨中。

他也不明白,为何还要再见那伤透他心的一幕,却不由自主,一再要在雨中搜寻,早已不见二人踪影。

或许,他想要确定那不是个恶梦?

“不,不可以!我不准,我不准许你们一起!”滂沱大雨中,没有人听见阿祖喊了些什么。

那个下雨天的伤痛,一直持续到今天。

厕所里的阿祖,仍怔怔望着镜子,镜上的水流下,自己脸上也滴着水,看起来就像完完全全体现了内心的变形扭曲,当天心里扭曲的难受,再一次无情袭来!

阿祖不禁想起那家书店,那家昏昏黄黄,充斥霉味的书店。

秘咒术

意外闯入书店那天,也是个大雨天。那天大雨,已忘了怎么会与阿占一起。自有心结后,少有单独一起,那天二人却结伴出去,谁知碰上大雨。狼狈间,望见前方有家书店,二人立即奔前躲雨。

书店外观毫不起眼,内里更糟。说是书店,倒不如说是书籍乱葬场。入目所及,四处书堆,像是随意丢弃,毫不怜惜。满是灰尘不在话下,阿祖甚至有股感觉,只要轻轻一碰,这些书,包括这家店,都可能会碎裂脱落。是这样的一家店。

阿占随手拿起发黄的旧书,翻了两翻,就抛在另一边,大呼几声:“有没有人啊?”没有回应。

阿祖皱了皱眉,就算阿占什么也不做,光只要想像他容貌,阿祖一样要皱眉的。

“没有人,人家进来偷书怎办?”阿祖自言自语。

立即就听见阿占不屑笑声:“现在哪有人看书?”,说着用脚踢了踢地上一堆书,灰尘四起,“而且是这种垃圾?谁要?”

阿祖不埋会阿占,径自顺著书架,在店内看着。他没心情看什么书,但下雨天哪也去不了,阿占跟旧书,二选一,他宁愿选旧书,吸再多尘也无所谓。

忽然,有本书吸引了他目光,是《秘咒术》。

阿占不知何时走近,笑了起来,“都什么时代了,现在还有咒术?”

阿祖刻意不理会,阿占打个哈哈,又走了开去。

阿祖翻开书,第一页,已令阿祖眼睛发亮,书页中间,印有一行小字:总有些人不该活在这世上,本书可以解决此问题。最底部,还有另一行小字:“仅将此书献给你”。

阿祖将视线由书中抬起,瞄到仍四处乱摸的阿占身上,嘴里崩出一句:“对,最不该活的就是阿占!”

合上书,正想放回架上,书架后突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啊!”阿祖一吓,书掉下了地。

那人由书架后转出,原来是个老头。已是皱纹满面的脸,堆起笑容,更挤得一团。

“欢迎,来看看!有合意的,算你便宜点!”老头哈腰打招呼说。

“噢,我想找些人生哲理类,有没有?”阿占语带讽刺。

“哦,有,有,很多,很多。”老头以为生意入了门,搓着掌走向阿占,表情兴奋。经过阿祖身旁时,似意有所指,细声说:“客人,那是本好书哪,很适合你。”

适合我?

阿祖没出声,只望着老人,老人脸上浮起一团皱纹,双眼像直望进他心底,点点头就走开。阿祖不禁又望向手中那本《秘咒术》。

阿祖并没有买下那本书,所以,现在他才后悔。要是早买了,早些就可把阿占解决掉!

他决定要买那本书,再一次望向镜子,再一次用水拨向脸。相比刚刚,这下心情完全迥异,竟微发抖,似有难以压抑的兴奋。

“阿占,你等着瞧吧!”这回,阿祖是满意地对着镜子笑了。

施术

坐言起行,阿祖当天下班后,真的回去那家书店。但不知何故,天都黑了,还是不见那家书店。他想,难道认错了路,可是再想又不对,明明就在街边转角,来来回回,几乎一家家店面对证,不可能有遗漏。

他有点泄气地一跺脚,才一抬头,却又远远望见那家昏黄书店。

阿祖心里骂了声:“该死,也不装修一下,真找死人!难怪会做不起,活该昏昏黄黄发霉!”嘴里是这样说,仍快步走近。

一推开门,又是那股霉味,阿祖皱了皱眉,老头子这回倒很快由旧书堆后探出身来。

“呀,客人,是你?”

“你记得我?”

“是呀,这年头没多少个要看书,少顾客,容易记。”

你也知道顾客少,阿祖心里想,表面当然不说,堆起笑容,表明要找那本《秘咒术》。

老人说书原来有上下二集,开了个价钱。第一本是上回见过了的,还算完好,除了封面已脱落;另一本所谓下集,几乎要脱剩才几页,也算一本书价钱,真当古董卖了不成?

阿祖第一眼就不打算买,本来就不是个爱书的人,如今“书到用时”更是如此。老头像是看穿阿祖心意,说可以先买下一本,喜欢再回来买下集;不喜欢,可以把上集回售给书店,不过,就只能取回一半书价。

老头说:“无所谓!反正到时到候必回来买下集。”

阿祖没细想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书已到手才是重点。

一回到家,阿祖顾不了还未吃晚餐,反而全神聚集,把《秘咒术》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番。合上了书,阿祖眼神闪烁,嘴角微掀。

第二天,午餐回来,还在公司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骚动,原来阿占钱包不见了。据他说,刚刚吃饭付钱时,明明还在,短短半条街,走回公司就不见了。又有人说,钱包不见前,阿占才刚刚按了整千块钱出来,加上证件,居住大厦的门匙卡,一想到要一一补发,头就大了。阿祖在旁,见阿占满头大汗,感觉真是心凉啊。

阿占运气似乎真背到了家,隔不了几天,本是假日,他却因为想回公司拿份文件,结果就在路边给摩哆车撞伤脚,必须上石膏,坐轮椅半个月。难得回到公司,阿占又离奇地与女神吵架,艾丽丝还眼红红地冲出阿占房门。

看在阿祖眼里,真是天大喜讯,只有他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与死神擦肩而过

可是,阿占的坏运气,或说阿祖的好运气,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明明冷战的两个人,又奇迹般和好,且公开关系。办公室中人全笑咪咪,笑言大家早知道了。

阿祖静默走回自己座位,心里思绪乱作一团。他记得书中还有最后一项指示。

一天早上,阿祖睡眼惺忪边扭开电视边吃早餐,突然听见播报员报导:“…飞机失事…机上乘客无一幸免…”有如神经反射,嘴里还含着半块三文治,还来不及下咽,阿祖已大笑起来,呛个半死,仍无阻他疯狂的笑声。公司派阿占到国外洽谈生意,就是这一趟班机。

啊,原来阿占并没有福星高照,回光反照才真啊。阿祖一个人,在餐桌前笑得东倒西歪。若这时有人在场,一定会以为他疯了。对,他是疯了,开心到疯了!

“哼,这家伙终于死啦!艾丽丝是我的!”

狂笑声中,他也不理才早上七点半,一连开光了家中所有红酒,仿佛餐桌边正有一班无形的人与他同庆。那一天,他喝得醉醺醺,干脆班也不上了,打电话回去胡乱编个籍口请假。

翌日,阿祖本来计划好,该如何安抚艾丽丝,谁料才到公司,计划全变样,因为阿占正活生生站在眼前!

原来阿占迟到,飞机不等人,结果避过一劫。大家都祝贺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占当众握艾丽丝手,单脚下跪:“跟死神擦身而过,才领悟,我不能没有了你,艾丽丝,嫁给我!”最可恨的,艾丽丝还泪汪汪地一口答应。

办公室人人拍掌,独他面如死灰,那一下下掌声,就如武林高手阴风掌般,一下又一下击中他受伤的心房,他无法看见自己神色如何,只觉得很可能已满口鲜血。

艾丽丝脸上犹带着幸福的泪水,来到阿祖面前。

 “阿祖你怎么啦?你不替我们开心?”没有比这一句话更难堪更令他伤心。

阿祖强忍:“不!不!我祝福你──”伸出手,想再握一握心中女神,岂料阿占已跑前来,一把握紧阿祖手:“谢谢你!好兄弟,一定要来喝喜酒啊!”

消失……

接下来,到底自己是如何应对的,阿祖早已不复记忆。只记得脑子里一直有道问题盘旋:怎会这样?不可能!到底哪里出错!

书上不是说绝对有效,现在倒好,人家是否极泰来啊!他越想越气,决定回去找老头晦气。

在书店昏黄灯光下,阿祖早失去理智,在咆哮:“到底缺了什么?到底缺什么?”他忽然停住,因为答案自己也猜到:缺少下集。

阿祖一把揪起老头衣领,喝问:“下集呢?我要那册下集!你要多少钱,说!”

老头仍是眯眯眼笑,脸上皱纹挤作一团,不愠不火:“下集?我卖了,买家你也认识的。”

阿祖大奇,老头自行揭了底。

老头说:“就是那天跟你一块来的呀!”

阿祖震惊:“他?他为什么会买,他…到底做了什么?”

老人一眼望进阿祖心里,表情阴沉:“你做的一切,他都做了,因为他买的是下集,咒术比你的上集…”,用食指跟拇指一捏,“就是多了那么一点。咒术会全数返回你身上。”

阿祖面如死灰,颤抖问:“有…有没有破解…”

老头却大笑起来:“哈哈,别担心,不碍事的。”

阿祖不解,但感觉事情越来越诡异,不觉松了手,不住后退。

老头仍站在原地,但小小店里,声音听来,却像无所不在。

老人说:“你知道这家店靠什么生存?不靠书,这些书卖得了多少钱呀?甚至不靠钱,而是你们这些人黑暗心理!”

阿祖瞪大眼,还是不明白。

“我收买像你这些人的灵魂喽。”老人一步步走近,阿祖反身急扭门把,不知何时门已上锁。

“你的朋友买了书,很快就会来陪你了,不会寂寞。”老头笑嘻嘻。

一道黑影扑上,阿祖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下惊叫。

很奇怪,外面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半个听到呼叫声。原因?这家店根本不存在,只有那些心怀不轨,心里有鬼之徒,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