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替身

a那个人由后追上来,一直叫着他之际,林大木百分百肯定是认错人了。那人笑嘻嘻迎了上来,又拍肩又搂臂的,非常热情。林大木心想,如此热情却认错了人,当面拆穿,那人一定很没面子,只好装下去。然后越听越是难过,连朋友也认错,还一直说以前怎么怎么的,真有这种朋友,还不如死了好过。

他根本不是那人口中的什么“黄世豪”,他叫林大木,名字是那种低下层名字,人生也属于低下层,住廉价公寓,还是租的,靠当散工度日。那人又啰哩啰嗦的说了老半天,不外是说有空再约喝茶什么的,然后就走了,大木装到底,也热情地挥挥手,就当是日行一善吧。

没想到,两天后,又有人认错了他。

大木才刚由一家当店走出,把一条进进出出当铺的金链,勉强换了三百元济急。才转过街角,一名胖子就走了上来,张大双臂:“世豪!真巧哇,刚要找你,你这就出现了!嗱,上次借的一万元还你,你数一数,另外那三千元就当利息,承你仗义疏财才渡过难关啊!”
自己真有那么像那个什么黄世豪不成?会有这么多人认错!

上回认错,只是随便打个招呼,不算什么,这次“收债”,就有点太过了,涉及钱财欺骗,可能要坐牢的啊!
大木略一迟疑,胖子已一把将钱塞进他口袋,还连连抱歉:“喂,朋友一场,你不会是气我这么迟才还钱吧,我是真的一可以调度,立即就还你老兄钱的!”说着又看看腕上的表,“哎,不说了,我还有个重要约会,总之你老兄大恩大德我一定没齿难忘,下次喝荼,我请!”匆匆就离开了。

 

有钱花

又是喝茶!
看着胖子急步走远,大木本来是想追上把钱还回去,但转念一想,反正是胖子认错了人,我可没开口认了是那个黄世豪啊,不算骗财,再说,他是真的等钱用。

摸摸口袋里那一万三千元,无端发达,大木决定先吃顿好的再说,到海鲜饭店,一个人又鱼又虾又蟹,又开两支红酒,真正的是酒足饭饱。接下来几天,大木可真过得潚洒,明明第二天谈好了有临时工,他也不去,一整天都只顾着尽情吃喝,又到发廊,把大半年没修剪过的,油腻不堪的长发剪了,又置了几套新服饰。钱已用得七七八八了,管他的,反正到时别找我要,钱是花光了,命就有一条!

林大木穿着光鲜的新衣,整个人焕然一新,敢说没几个旧相识能认得出来。可是,旧相识是没认出,反而突然遇上了“父母”!一对白发夫妇,衣着得体,一看就知是有钱人,不知由哪走来,一见林大木,就死死地捉牢他的手,一直世豪世豪的叫他。这下事情真是搞大了,大木心里电般想了个遍:“钱是胖子强塞给我的,真要告上庭,不一定会入罪,但现在平白多了父母出来,可能会有很多问题呢!”

林大木一再解释,自己不是,两个老人仍坚持他就是“世豪”,是他们的儿子!他想挣脱,两老却一左一右的拉住,不让他走。远方有人经过,边走边指指点点,大概以为又是一个不肖子不认父母的闹剧。
就在大木头痛之际,一把甜美的声音叫了起来:“世豪!”

新家人

林大木转身望去,是个廿一二的漂亮女子。

这漂亮二字不是随便说说的,林大木是真的有为之目炫的感觉。

两老一见那女子,仿如见了救星。

老伯喊道:“盈盈,你来得正好,世豪认不出我们了呀!”
叫盈盈的女子,也神色紧张,上前搭在大木挣得泛红的手臂:“世豪,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连自己父母也认不出了?”

林大木本想说,他从小就只认得一个酒鬼爸爸,而且在他十五岁那年去世了,哪来其他的父母?
可是一见到盈盈,什么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结结巴巴,略为试探地:“爸…妈?”
两老立即欢喜得流泪,抱着他又跳又笑。

老伯不断捧着大木的脸察看:“世豪啊,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了呀?整个人都瘦了!”
老妇却打了老伴一下:“老头子,还在这说些有的没的,快带儿子回家去才是呀。”
一辆高级房车,早已守在一旁,还有专职司机呢。

就这样,大木跟两老及盈盈“回家”了。

一下车,大木忍不住吹了下口哨,本来猜想,有专属司机,家境应很过得去,可现在望望那幢豪宅!数名佣人已两旁站好,恭迎他这名少主人回来。

“据说”,他是数个月前不知何故离家的,一直音讯全无。所有亲朋好友都帮忙四处找人,就是没有消息。

林大木才坐下,老人已迫不急待追问:“世豪,你是不是有什么难题,为何要离家?”
大木支支吾吾:“我…我…”
老妇忙解围:“唉呀老头,儿子才回来,别问长问短的,再把我的世豪弄走了,我唯你是问!”
老妇人忙叫大木先上房冲洗,好好休息。

盈盈也说:“是呀,世豪,你今夜就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起身向两老告辞。

大木看着她的背影,看得入神,忍不住问:“嗯…妈,那位…是谁呀?”
本来笑嘻嘻的老夫妇,一下子脸色又变了:“哎呀,世豪,你别吓我们呀,你连自己女友都忘了!”

如梦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大木忽然由穷光蛋变成了富二代,由单身寡佬忽然变了高堂健在还多了个俏丽的女友,生活多姿多彩!他尤其对那种“前呼后拥”的生活着迷,而且适应得很好,他开始相信可能是自己记错了,也许──即使只有千亿份之一的概率,自己真的是“爸妈”的儿子,是盈盈的男友!
但是,一想到盈盈,大木就清醒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肯定从未见过盈盈,像她这样的女子,纵使只见一面,他也肯定终生不忘的。

这种生活无可挑剔,简直太舒服了,可是在这种舒适底下,却似有说不出的危机,不知为何,大木总觉得处处皆似有人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本来,人的视线不会有实质的影响,可是,那种说不出到底是谁在看,什么时候在看的奇异感受,处处透出怨恨及不满。每天给人如此“瞪着”,实在很不舒服。

大木已经尽量细心留意,还是没能找出是谁在暗中搞鬼。想想也可明白,如此忽然富贵的生活,若不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开他玩笑,等着看他出丑,那就只能是个美梦。出丑他不怕,他本来就一无所有,但为了盈盈,他倒愿意是长梦不醒!

女友

林大木与盈盈的感情几乎是一日千里,享受了从未有过的甜蜜。今晚,吃过晚饭后,他送盈盈回家,莫名地,他又感受到有人在远处窥视他们,他趁盈盈打开大厦大闸,突然一个转身窜出,左左右右望了个透,并不见有任何鬼祟人影,但那股目光确实存在!
盈盈追出,一头雾水,问道:“世豪,怎么了?”

大木摇摇头,傻笑掩饰:“没…没什么,刚才那餐太丰富了,想动动身子,可以减肥!”
盈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木就呆了。他是深深为她着迷。盈盈倚在大闸入口,欲言又止的,最终低下头:“不上来坐坐?”
大木摇头:“不。”

她似乎略失望,同时又松了口气似的。

大木忙说:“我是想…但你一定也累了…你早点休息吧。”说着,身子慢慢移近。盈盈却慌忙闪躲。

大木不解的问:“怎么了?我们…不是…一起了吗?”
盈盈俏脸绯红,点点头。

大木打了个哈哈圆场:“我今夜特别有创意,突然想运动,又突然想学电影中的吻别嘛!”
他看看盈盈,叹了口气:“不过,算了。”

盈盈忙解释:“我…我…啊,这底楼装了监视器,会有人看见。”
大木回望,真的有两台监视器。这又令他想起那道敌意的目光。

加上,盈盈刚才的举动,那根本不像是一对热恋中情侣该有的距离。就在双方都有点尴尬的气氛中,二人道别。

今晚,大木刚与“家人”吃过饭,在大木心中,早已把这些人当成亲人了。就算是欺骗,他也没什么好损失,本来就一无所有,钱是没有的了,命倒是有一条。

“爸妈”年纪大,有早睡习惯,先由司机送回去。大木与几名亲戚一直喝到醉醺醺才离开。才踏出酒家,冷风吹来,原来外头已下起微微细雨,大木顿时清醒不少。

乞丐

蓦然,那种有人躲在暗中偷窥的感觉又来了,不知是否刚才多喝了几杯,一股无名火升起,大木今天非要找出到底是谁在捉弄他。冷巷中有一名乞丐正在铺着厚纸皮,冷不防大木气气冲冲冲进来,吓了大跳,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把个破碗伸向大木,请求施舍:“先生,可怜可怜…给个零钱吧…”

不知为何,大木内心生起厌恶,可能见这乞丐就想起了自己,不久前仍是穷光蛋。边打着饱嗝,大木由大衣内口袋掏出一叠钞票,甩到乞丐脸上身上。有钱就是任性!

大木对盈盈的好感,一发不可收拾,特别喜欢她良善、不娇柔作态的性格,那一双漂亮眼睛,静静地注视你的时候,似有无数话语要对你说。

大木快觉得疯了,一方面很清楚现在的生活是假面,一方面又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特别是跟盈盈的关系这一点。他今天花了一整天思索,傍晚临时决定要向盈盈坦白,他买了一束花,叫司机开车到盈盈那去。不知何故,越是靠近盈盈家,大木心里越是不安,老觉得要有事发生。

他吩咐司机把车停在远处,自己一人慢慢走去。老远处,却望见盈盈背影,快步走向隔邻的公园。大木好奇,快快跟上。

公园里早己暗了下来,大木只见有个男人在跟盈盈说话,隐约间,可听到二人对话。

“…有没有…”
“你说什么?”
“…他…有没有…占便宜…”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
“哼…那种人…”
“…或许…我们该收手,他是无辜的…”
“无辜?那我是该死的了?”
“不!我没那个意思!”
“…你不会爱上了那混蛋…”
“你别乱说!”

谈不了几句,二人起了争执,那男的一再拉扯盈盈。看到这里,大木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冲了出去,大喝:“住手!”

大木冲上前,人也怔住了,跟盈盈拉扯的,竟然是那天冷巷中的乞丐。

而他们显然没想到大木突然会出现,也怔了怔,刹那间三人都僵住了。

盈盈先开了口:“你…世豪…你怎么来了?”
大木一直盯着那乞丐,这时才望向盈盈:“我是来找你的。”

盈盈脸一红,小声问:“找我有事?”
大木上前抬起盈盈的手,温柔说:“我…也没什么,来找你…有些话要对你说。”

代命

一旁的乞丐却越看越不是味,用力把大木的手拨开:“拿开你的臭手!”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反而指责别人“臭手”?大木再也忍不住,大踏步迎,反手就是一拳,正中乞丐鼻梁,那乞丐掩着脸呼痛倒下,但旋即发疯似扑向大木,二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大木低下层出身,从事体力劳动,酒后街头群架更是家常便饭,反而那乞丐有气无力的,二人互扭互打间,乞丐本来就破烂单薄的上衣撕开,露出底下白嫩细白的肌肤,而且脸上的胡渣也掉了,露出本来面目,竟是张年轻俊俏的脸孔。

“世豪!”
盈盈惊呼上前,扶起的却不是大木,而是那乞丐!
大木心当下碎成一片片,不是因为吃了那乞丐几拳,那家伙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算什么,而是为了心仪的女人出手,对方却去扶起别人。

而盈盈竟叫那乞丐世豪!
年轻乞丐还想冲前再打,盈盈死命拉住:“够了,世豪!别打了!别打了!”

乞丐把头上一头乱发一扯,丢在地上,是假发。大木冷眼旁观,心里想着,到底还有什么是假的?
乞丐大发脾气:“我受不了!不想再装下去!”
接着,死盯住大木,恨恨的道出事情来龙去脉。

替死

这名俊俏的年轻人,才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黄世豪,他才是盈盈的正牌男友。而大木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并非什么奇遇,而是他们一早的设好的局。黄世豪的父母晚年才有他这么个儿子,非常宠爱,去年找相士批命,才得知儿子今年会有个大劫。黄世豪年轻又洋化,本是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随后大半年内频频意外,每一次都幸运捡回小命,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黄世豪父母一心保住这个儿子以继后香灯,花了大笔钱,又答应每年损大笔善款赈济贫困人士,才有高人献出一条计策:找替身,认外人当儿子一个月,装得越像越好,把运势转移到替身去,等于是说找人来“替死”!

大木听得面如死灰,他并非不信这种荒唐事,而是痛心那么“善良”的盈盈,竟也是算计自己的一份子!
大木心如刀割,一再望向盈盈,她却避开了视线,把头别了过去,仅小声地说:“对不起。”

黄世豪猛摇女友,怒吼道:“你跟他道歉什么?你是不是爱上了这个混蛋,是不是给他占了便宜?你说!你说!”

盈盈给迫得不住摇头,只能饮泣:“…没有…我没有…我们清白的…我只觉得…他…是无辜的…”
黄世豪:“无辜个屁!这一个月白白便宜了他,让他享尽了福!”
大木这时却大笑起来,笑声凄凉:“哈哈哈哈,好啊,原来我是个替身,替人去死啊…哈哈哈哈…”转过身就要走。

盈盈终究不忍心,低低说了句:“你要小心!”
 大木没理会,直接离开这个伤心地。他再也不想见到盈盈,她和一切美酒华服豪宅,都属于另一世界,根本不是他应得的。

他没有走回“司机”处,而是直接穿过园子走到了街上,边走边把身上名贵西装脱下甩到地上,那也不是他的东西!
大木失魂落魄在街上走着,不知要到哪里去。从无到有,再由有返无,实在不好受。正懊恼间,“黄世豪!黄世豪!”后面又有人叫他了,不止一个,而是两个人在叫他。

大木心里嘀咕了几句,这群“演员”是不是还未收到老板的最新通知?戏早已落幕,还在这里瞎喊一通。他没好气理会,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人不放松,加紧脚步追上来,一个更用力一推大木肩膀。这一推力道奇大,大木这么个壮硕的年轻男子,也给推得滚倒在地,一连滚好几个筋斗,才止住了势。大木稍一回气立即站起来,他正无处发泄,有人要打架,无任欢迎!

忽然间,大木整个人,连血液也似同时僵住了,他望到自己脚下还有个人,却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那现在这个“自己”是什么?他一吓,低头察看手手脚脚,发现手脚身子等都逐渐呈透明状,就像电力渐消退般,快要消失。

后面那两个人终于追上来了,两人一白一黑的贴身潮流西装,连顶上的绅士帽也是一白一黑。
白西装先开口:“黄世豪!越叫你越跑,你知不知罪!”

黑西装接着道:“还跟他噜嗦什么,快快把他魂魄押了下去,让大人亲自审判他吧!”
林大木慌了:“不!不!我不是黄世豪,我是林大木,林大木呀!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黄世豪!”
白西装嘻皮笑脸:“是是是,我相信你,请跟我们走吧。”

黑西装一举将大木擒下:“你什么都不用说,见了判官大人才说!”
一阵阴风吹过,三人身影转眼消失,只留下倒在路边的林大木躯体。他只当了一个月的“黄世豪”,却背负了短命的运势,真的替黄世豪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