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眼睛

a刘东阳握枪的手不住颤抖。
如果这时有人在一旁观看,也许会有错觉,觉得那枝枪管,似乎软绵绵得可以。这也难怪,他只是个出入贸易行的普通文员,平时翻翻文件,交报告,最常是打键盘,何时又握过枪了,何况是要杀人的枪!

刘东阳只觉得气温刹时飙升了百度千度,全身猛冒汗,不禁张大了口,微微喘起来。可是现在是凌晨两点!

他突然想起了狗只,狗就是因为没汗腺,天气炎热,要靠伸舌头来散发热气。现在自己就像是只可怜的狗!

刘东阳张开的口,再也合不上,眼瞳猛地收缩,最紧张的一刻终于到来,相片中的目标走出了大厦。奇怪,此刻他的手却又出奇地平静稳定了。

枪枝缓缓向前伸,似乎随时就要把一颗冷酷的弹药抛射出去。

要追溯事情的由来,就要回到一个月前。

那一天,刘东阳也是狂冒汗。他是给一个人瞪得浑身狂冒汗。能发出这种无形压力,当然不会是善男信女。
坐在刘东阳面前的大老粗模样男人,人叫虎哥,专放高利贷,就是俗称的大耳窿。

虎哥两道粗眉一挤压,绝对叫人可以更好明白凶神恶煞四字的真义。虎哥缓缓道:“刘先生,欠我的那笔账,怎样啊?”
刘东阳连汗也不敢擦:“再…再给多几天。”

“几天?”
“是…几天。”

“一定?”
“一定!一定!”

“定你的头!”虎哥粗壮的巨掌,早已兜头兜脑盖来,掴得刘东阳金星乱冒!他极力稳住身子,才没有摔下椅去。

虎哥擦擦手,才又再道:“别说我不给机会你,钱财身外物,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替我做点事,债务可以一笔勾销!”

刘东阳几乎下意识喊出来:“毒…毒品我不碰!”
“唷?原来你还有讨价还价能力?”虎哥作势又要一巴盖来,刘东阳本能一缩,却什么也没发生,反惹虎哥三名手下咭咭咭笑。

刘东阳咬咬唇,勉力解释:“不…我…只是…”
虎哥没心思听下去,大手一挥:“放心!你这种货色,叫你运毒,我还怕你随时挂掉,害我血本无归!”
刘东阳这才松了口气。

“替我杀一个人。”虎哥笑了,露出一口金牙,闪着寒光。
一口气还未松出,突又蹩紧在胸前了,刘东阳感觉到窒息。
“杀…杀人?”
“杀人。”

虎哥又再笑了,笑得开心。刘东阳只觉一阵晕眩。

快速转动

自从跟虎哥见过面后,不知是否压力太大,刘东阳开始做怪梦!
梦总是一片模糊开始,也以模糊终结。

清醒的部分,不知怎开始的,他就发觉自己站在人群前,大半的人站他身后;一个人跪在他面前。自己身穿军服,跪的人也是,身后也是一群军人。他是负责军官,正要处决眼前犯了军纪的下属。

行刑时候到了,梦中的刘东阳拔出配枪,由上而下,对准了犯人。那名军人,此刻抬头望来───
刘东阳就醒来了,他苦笑,梦就是梦,如果自己有哪怕梦中十分一权威,别说处死人,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怪梦是延续的,每一晚,刘东阳就像在追看连续剧,“剧情”逐渐紧迫。一连四五晚,刘东阳拼凑出,梦中处死的人,根本无罪,是冤死的。那个军士,是梦中刘东阳的同袍,同一阶级,是自己把一桩军营里军费失窃推在他身上,当替死鬼。

在最近的一个梦中,刘东阳枪指着那名军士,军士却抬头望向他,一脸悲愤,双眼似有火焰喷出来。但真正掌握他生命的,是梦中的刘东阳,刘东阳故意缓缓的把枪伸前,再伸前,直到抵住军士太阳穴上。这时候,军士脸上悲愤之色不见了,死亡的恐惧过于庞大,军士脑中无疑一片混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挣扎,不想就此结束生命。最显著的,就出现在军士的眼珠子,忽然像各自逃命的小动物,不住乱转乱瞅,跟先前的悲愤怨恨,完全是百八十度大转变。

那种眼珠子转动法,怪异得叫人畏缩,仿佛不受控制,几乎要穿目而出。刘东阳身后一排兵士都动容,有了杂声,反而刘东阳原本冷峻的脸上,却现出了笑容。

梦中的刘东阳,得意已极的道:“原来你也怕死!”
枪管更用力抵住军士头颅。

军士双眼转得更快速,看的人都怕他双眼会就此掉了出来。最终,那双眼珠就像走投无路的绝望动物,瘫在一块,定结在对刘东阳的注视中。梦中的刘东阳有预感,是会要来报仇的,纵千世万世,也要他血债血偿!

但他笑了,笑得开心,随即扣下手枪扳机。

砰!
鲜血四溅!

打眼睛

刘东阳再次惊醒过来,擦着汗湿的脸,不住喘气。
这个梦就像真的一样。现实中,他只是个小职员。之所以欠下大耳窿,是因为替朋友担保,谁料朋友竟失踪了,结果债务就落在他身上。

真是苦不堪言,利滚利,已到了个他无法偿还的数字,每天都活在惊恐中。有时利息也交不出,打得遍体鳞伤是常事,顶着伤势去上班,同事都当他有瘟疫,不敢靠近。邻居也以同样狐疑眼神打量他,觉得他人品有问题,不是行差踏错,怎会惹到黑人物!

刘东阳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什么?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千错梦错,他最错就是信错朋友,枉当担保人,才惹来一身麻烦!

他尝试跟公司借钱应急,经理话中有话,叫他别给公司惹麻烦。他忍气吞声,仔细解释,经理知道原委后,非但不同情,鼻子喷出气:“你凭什么替人作保?”

日子就是在他人白眼,以及久不久就给虎哥兄弟招呼一番中度过。而如今,他更可能要被逼杀人还债!
即使梦里也要他杀人。那个行刑的梦,仍是每晚到来。

每一次,都是那双慌乱怪异兼而有之的眼睛。

眼珠子胡乱转动,就连刘东阳也似乎受影向,眼珠子也不禁要转动起来了。

他本是用枪行刑,但就是给那双眼珠惹火了,临时起意,改用大木棒,将犯人活活打死,尤其专注在打击眼睛。

一颗眼珠敲脱出来,刘东阳仍往死里打。再一颗眼珠飞脱而出,竟沾到了刘东阳熨烫得笔直的军服上,他一声怒吼,把眼珠扫落。落地的眼珠,沾污了的糕点似,浑是泥沙,刘东阳军靴一踏一拧,就什么都不是了,像抺掉一口痰,半湿不干,混进泥地里去了。

手枪

刘东阳乍醒过来,心仍不住猛跳,那情景是那么实在,就像是他真的刚刚才执行了死刑,手上还可以感受到挥棒扑杀的刺激。

现实与怪梦不断交错,杀人的逼迫,一步步将他弄得精神恍惚,有时真不知是在睡梦中,还是在现实。工作连续出错,别说经理,同事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有一点很清楚,那笔债务,已一天紧逼一天,还有,要他去杀人,是万万不能!事情却轮不到他作主。

由公司下楼,刘东阳惊见虎哥二名马仔大厦出口处等着。他快快低头,转身拐出后巷。谁料还没走几步,巷口就在前了,脚步还未踏稳,身子一偏,就给拉到一边去,立即就望见了虎哥及四名手下!
虎哥皮笑肉不笑:“好哇,你小子,想溜不成?”

“不…不是…我…嗯…”
“你“我我我”够了没有?”
虎哥大眼一瞪,恶声恶气说:“我问你,那件事你可以动手了没有?”
“甚…什么事?”
刘东阳明显是装傻,想混过去。

虎哥不怒反笑,转过头去与手下说笑:“他问什么事呢!”
忽然,虎哥打个眼色,一名手下立即越众而前,迅速的把一件东西塞到了k手里。
“这…这是?”定眼一看,浑身一颤,差点握不住,让东西掉下地,那是一把手枪!
“是枪啦!是给你杀人用的!”

虎哥说着,又一把将刘东阳手中枪夺去,交还给手下,看清楚,虎哥却是戴手套的。

鲜血

刘东阳惊魂未定,不知是何用意。
虎哥阴森森,道:“别说我不够关照,让你去,是给你优惠,不过──”
虎哥故意拉长声线:“你不去也没关系,我大可叫其他人去,反正枪上有你指模,跟我无关…”

刘东阳急了,连随吼道:“不可以,不可以的!”
虎哥作出个吓到似的滑稽表情:“不可以?”
一众手下立即会意,落力大笑:“哇哈哈哈哈!”
虎哥手一挥,笑声全静止:“我告诉你,不只可以,而且还可能会很粗心,大意把枪丢失了──丢在哪里好呢?”

“丢在警局前怎样,老大?”
“好是好,可是,不就追查到了?”
“不要紧,是他的指模!”
虎哥一拍额头:“哎哟哟,对对对,人老了,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虎哥与手下一唱一和,刘东阳脸色变了又变,已是纸般白。

虎哥突然又趋前,一把抓住刘东阳后颈,把他扯前,刘东阳几乎都可以闻到他口里的咖哩味。
虎哥恶狠狠说:“听着!我要的事,是要定了!你做,有你好处,你不做,就等着吧!”没等刘东阳反应,抓起枪,立即就往他头上敲了一下。

刘东阳冷不防,一声闷哼,要不是早已背靠墙,早已立即倒在地上。热乎乎的液体沿脸脥流下,是血。
虎哥当然不会替刘东阳止血,他一点也在意,施施然地,又把枪塞回到刘东阳手中。

似笑不笑地盯住刘东阳看了一会,倏地朝他吐一口痰,叫道:“你给我想清楚,现在到底是谁作主!”
事已至此,刘东阳根本没有选择。他不知道,是否梦里杀人,连带的,现实中他同样要杀人,还是说,就是现实中他即将要杀人了,替虎哥执行私刑,才会有那个行刑的怪梦。

我也是被逼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
三天后,虎哥派人送来了一张男人的照片,加一张出入作息表,嘱他好好了解,再按计划行事。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男人,因只是侧面,不能完全清楚容貌,刘东阳却有种奇异感觉,有点熟悉,又谈不上亲切,好像跟自身有关连的模糊感觉。

也许,那单薄的唯一关连,就是男人的生命,即将终结在自己手上吧。

“请原谅我,我不想的,我也是被逼的!”刘东阳默默在心里喊着。

又再一星期后的夜里,天上无星无月,据说是杀人好日子。

刘东阳极度紧张,由家里出来,还几乎在楼梯摔倒。

他揣着怀里那把手枪,不住回头望,深怕突然就有人识破他企图犯案,可是街上冷冷清清。还这么努力赶路,看来就他一人。

刘东阳埋伏在某栋公寓外的暗角,不久就见一辆车子驶来,停在靠街另一架车子旁,明显是“双重停泊”,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开了车门走下来,还哼着歌。完全与虎哥的资料上印合。那就是目标!

刘东阳咬一咬唇,立即掩至目标身后,不等他回头,就用枪柄猛敲了后颈一下,然后快手快脚,将男人推入车内,自己再跳上驾驶座,迅速离开,驶到虎哥指定的“行刑处”,一处废置的货仓。

可能是推下地刹那冲击太大,男人醒过来了,连酒也醒了。略一动,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绑得死紧的。
男人大惊:“你是谁?为什么绑住我?”
刘东阳沉默不语,他自个心里何尝不是千头万绪,不知从而说起。

男人再大叫:“不!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给你,真的,不要杀我!”
“你死定了,事情不由我作主,别怪我!”
男人开始乱吼乱叫,刘东阳不得不随手抓起地上一块布塞入男人口中。

男人一脸惊恐,觉得死期已来临,这时候,奇怪的事发生了。男人的眼神变了,眼珠子也是乱转。

梦债

这种场面刘东阳见过,就在梦里。
就着破窗外泄进来的残余街灯,刘东阳这才把男人看清楚了,倒抽一口凉气,竟然是他!握枪的手,不自控地颤抖起来。

男人就是梦里自己处决的犯人,就是那个自己陷害冤死的同袍,难怪他会觉得男人侧面熟悉了!
男人口中塞入破布,作不了声,那双眼珠,却像脱了线似的,慌乱而散漫地转。豆大的汗粒,额头处一颗颗冒现,显然已到了极度惊恐的地步。

刘东阳却相反,由抗拒到不安到惊恐,再到面对面,即将要对男人下手,竟生起了莫名的兴奋。
刘东阳还记得恶梦中,那冤死的同袍,念念不忘,就是要复仇!
刘东阳怪叫:“想复仇,这一世也没机会了,再等来世吧!”

而且,还做了意料外的事。刘东阳舍弃枪枝,反而拾起地上一枝木棍,一如梦中,决定要活活打死眼前这个转世的同袍,并且同样是死死地专打眼睛,把眼睛打脱,打得稀巴烂,打得一塌糊涂,血肉模糊!
但这回男人的眼珠没能飞溅到刘东阳裤子上,因为刘东阳早已陷入疯狂,棍棍都对准眼珠子直插,那小小布丁似的眼珠,早已破碎成糊状了。

男人最终死了,而且死状恐怖,刘东阳没照原定计划用枪解决,但他想,杀人就是杀人,目标解决了,任务也算完成了,虎哥应该不会介意他是用枪或是用棍!

男人的鲜血,早已沾满刘东阳身上。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个时候,街上还有多少人?谁会在意?
好了,一切都变好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

人是杀了;虎哥的债务是清了;梦的因果也解了。

刘东阳深深吸了口气,血腥味之外,他觉得空气是那么甜美,因为,他竟然因祸得福,解决了累世纠缠,至少,他这一世剩余的日子,是不必担忧了。

他打算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醒来世界就会变美好。

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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