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聪:白灼禁脔

朋友投诉城中某家高级buffet的水准每况愈下,几乎已沦落到food court的水平,我不禁想起年轻时头一次踏入该餐厅的感觉,那衣冠楚楚的红男绿女,那无止尽Refill的山珍海味……仿佛走入海龙王的盛宴。

然而,随着时日流转,初见时的惊艳已不复再。

想起在台湾留学的那几年,朋友都说羡慕我可以吃遍当地美食,但我都跟他们说:不要被美食节目骗了,台湾的东西不好吃的(台湾最好吃的是人)。要说我在台湾吃过最好的东西莫过于当时打工的餐馆,那个餐馆有个非常假掰的名字,叫《三分俗气》,是一家江浙菜馆。老板的老家当年经营高级的国宴私房菜,专门招待国民党高官名流,民进党上台后退下来经营小餐馆,老板招待宾客,老板娘担任主厨。

老板娘举止温婉端方,说话字正腔圆,完全就是那种大户人家太太的感觉,娴静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人心(活像《血观音》里走出来的人);老板则像是个闲云野鹤的文人,平时不大说话,闲来玩玩音响弄弄笔墨之类的;女儿是政大研究生,负责柜台,待人挺客气的。

虽然店面小,外观也毫不起眼,但是食客非常多,用餐时间即战场,这时候老板娘都会非常鬼畜火爆,骂人的方式极尽尖锐恶毒,有时候连老板都会被骂(他都不敢回嘴),更别说我们这些工读生会被如何羞辱。

在兵荒马乱之际,唯一安抚我的是放饭时间,老板娘会亲手做几道小菜,大家围坐一块吃,对于当时贫贱的我这简直是天堂般的时光,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随便煮什么都好吃,而且感觉有一种家的味道,虽然老板他们家基本上都不大瞧我的。还有还有,我还会偷吃客人吃剩的菜……不要鄙视我,只怪那腐乳烧肉、红烧狮子头、松子烧黄鱼、白灼禁脔(尤其是这道!)……真的太好吃了,事隔多年偶尔想起还是会流口水。后来,为了赚更多钱,我转到新光三越百货上班,那又是另外一章故事了。

前几年,我因出差之便回到台湾,第一件事便是约了朋友回到老餐馆。少说10年了吧……眼看一切如旧,除了几个新的工读生之外大家都还在,不过都如常忙碌着,不记得我了。我点了一道道以前只能蹲在厨房偷吃的菜,依然是记忆的美味,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味道变了吗?还是我变了?也许味道跟回忆一样会随着年月越发沉淀?那一道道剩菜陪伴我度过艰苦的留学生涯,陪伴我充斥着疲累、脏乱、油腻、挨骂的时光,是无可替代的情怀。

然后,一道白灼禁脔被端上桌。“老板娘送的”,老板笑说。

原来他们没有忘记我。

离开时,我向厨房里忙碌的老板娘说了声再见,她向我点头微笑,一如以往的骄傲自矜,仿佛看破了饮食男女缘聚缘散,同台吃饭各自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