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红狮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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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自夸,我一向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男人,更是一个十分难得的丈夫。

通常,男人最会找藉口。在外边勾三搭四,进出按摩院小酒吧、玩舞女嫖妓女,这类男人满街满巷,我的朋友,百个中就有九十九,他们把这些行径,美其名是“逢场作戏”。这种男人最没有品味,也最肮脏,我彻底瞧不起他们。

我闲暇时喜欢看传记,袋里有钱时喜欢玩古董。虽然我酒量大,喝色酒不加冰不混水,可是,一年中最多喝一、两次,而且浅尝则止。我买万字,我也打麻将,但是绝不重视赢输,既不会债台高筑,也不会粗声大气,搞得大伤感情。

周末或者大假,我会一条短裤、一双拖鞋,轻轻松松、潇潇洒洒的陪太太,由吉隆坡驾车到芙蓉,吃一碗汤面都佳的牛腩粉。

所以结婚后,妻人前人后对我“好评如潮”,而认为她当年选我为终身伴侣,虽然近视而未戴眼镜,仍然是“眼光独到”。

我真的不是自夸,在妻给我操行分数中,始终是特优好丈夫。一直到去年,一切都变了!

去年的九月,我认识了晓小。那天,马六甲一位古董商挂电话给我,说有一个船员带来两个红狮羌埕。

在芸芸古董中,我独爱红狮,这是清朝最醉人心的瓷器,据说是慈禧太后从波斯(现在的伊朗)引进红狮狗,宠爱有加,绘在瓷器上,久而久之,红狮狗,叫作红狮,“狗”成了“狮”。

我喜欢红狮的色彩亮丽,价格不高,像我这种“打工仔”,玩起来还不费力,既是古董,可以发思古幽情,款式又众多,收藏不贵,十分合胃口。

偷偷鉴赏她

所以,我当天下午就到了马六甲。扫兴的是两个羌埕中,一好一坏。好的那个釉彩均匀,经过高温烧而型不变。坏的则型不正,釉彩不均。更扫兴的是好的已被人先来一步,下了订。

“除了我,大马还有谁玩红狮?”

古董商说:“半小时后你就知道是谁!”

就是晓小!一袭玫 瑰红的连衣裙,在我眼前一闪,像一个完美的红狮花瓶,吸引我的视线。晓小身材高挑,略为清瘦,有点景德镇观音瓷像的形象,她的五官,则像是石湾大师刘传塑造的人物,线条清楚,浮凹分明。

如此现代感的女人会玩古董?我不相信,暂时也不出声。如果她会玩古董,本身就比任何古董更有价——我眼看红狮,心里评估她,还时不时转移视线,用鉴定古董的最粗浅方法,偷偷“鉴赏”她。

不知不觉,一股邪念油然而生。不!不应该说是邪念,喜欢古董的人,每当有发现时,会有一股激情,在浑身滚动,夸张一点说,会像墨西哥地震,无法控制,非并发出来不可。

这种激情往往突然而来,会促使你除了鉴赏,还想轻轻把玩,慢慢触摸,不知不觉闭上眼,陶醉在滑腻、冰凉的境界里……会每天渴望见到它。然后,你会挖空袋里的钱——甚至不管汽车和分期付款是否过期——把它据为己有,不容许任何人碰触它……

眼前的晓小,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似的,她搁下红狮羌埕,转到另一个角落去看同治年间的茶壶。

我拿起两个羌埕,一边玩赏,一边感叹陶匠手艺不同,竟给艺术水平带来这么大的差距。

很自然的,像每一次来马六甲一样,我除了看古董,买古董,还会和古董商谈古董。这次也不例外,由红狮谈到明瓷,谈到贸易瓷……

我谈话声音很大,越谈越投入,越来越大声,最后只有我讲的份,对方无法插嘴,医生说这是低血压的人惯有的现象,妻说我是“讲古佬”投胎,唱惯独角戏,嗓门惊人。

临走时,古董商频频向我道歉,还保证下次来货,让我先选。

一到门口,晓小跟在我后面,她邀我到对面的一间茶室喝茶。

不轻易受礼

我们先是谈红狮,她听时多,发言少,发音时声音很清脆,可是不说话时,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慑人的沉默,一种令人体会到她内心有缺憾的忧郁。

我惊讶于她给我第一个印象和现在完全不同,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她突然间把两个羌埕交换。

“刚才偷听你谈话,知道你对古董有研究,我玩古董是打发时间。”简单明了,她把好的让了给我。

我有一个习惯,不轻易送东西给人,也不轻易接受送礼,可是,对古董是例外,有时会半抢半买,有时还会求人赠送。所以当晓小自动和我交换时,我没有任何推辞,有的,是一份感动。这份感动促使我向她要了电话,原来她住在八打灵。

我开始和她在电话中谈,最长的谈话记录是六小时,那天妻回娘家,我说话像洪水缺堤,直到她喊一声“电话烧焦了”,才在愉快中结束。

接着,我主动邀她出来游车河,我对她的了解来越多,简单的两句:她有一个不懂欣赏她的丈夫,她用玩古董打发时间。

每次载着她,我会时不时握着她的手,让车子毫无目的开去,这时候,除了像在细雨和风中散步,有一种愉快的感觉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情。

可是一离开她,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思念像潮水,奔涌而来,一个又一个思念,搞得我非设法见她不可。于是,我和她频频约会。

每次见面,我总是告诉她,我开始活得不快乐,因为:“你知道吗?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我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得很顺口、很真挚,有时,也说得相当无奈、相当感伤,还会夹上一两声叹息。

因为,我有许多结解不开,其中一个大结是我有家,另一个大结是她也有家,而我又发觉私心越来越重,不容许她从我身边回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回到那个不属于我的家。

我怎能容忍我爱着的女人让另一个男人去抱她、吻她,甚至躺在同一张床上天翻地覆?更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个男人有一个叫做“丈夫”的名份。难道丈夫就可以扮演禽兽的角色,不必爱,把太太当作泄欲的对象?

老天,我最爱的一个女人,我最想珍藏的一个古董,竟是另一个粗俗男人的妓女。那男人在嫖她,合法的嫖她。我爱她,却要偷偷摸摸的爱她,要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要提防十目所视、千夫所指。我受不了!我要疯了!

终于,有一天,我告诉晓小这一切。晓小的反应很快,很有力!却毫不含糊,“我们回去离婚,然后我给你!做你太太。”

妻的样貌在翻腾,家的影子在旋转,眼前的晓小在等我答案……

一切都注定

我突然虚脱了,整个人瘫痪下来,连碰一下晓小的大气都没有。传统文化、道德观念、责任行为,走马灯似的,奔来奔去。

我急忙打电话给她,她不听,一直到三天后,才约了她在湖滨公园见面。
这次,我说什么,她都说:“不!”

甚至我说:“晓小,让我们像以前一样,淋漓尽致,浑然一体的做一次……”

“我说不!”

很简单的三个字,晓小却越说越无力,正当我以为她会回心转意时,她突然正视着我:“你想怎样,我给你,你不敢要,我真的是你想珍藏的一个古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还有脸找我?你还配找我?”

我还是伸过手,想抱她,她把我一推!狠狠的一推。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永远不要再碰我……”晓小突然激动起来。虽然,她没有哭!我知道她的痛苦。而我,更痛苦。

如今,晓小已主动离开我,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让这事情开始?难道是人性中根本就具有追求真爱的成分,无可抗拒?或者,是佛家说的注定的缘分,要来的总会来?或者,一开始就是我的自制能力很差?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