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那一双手

126心怡最近老是作同个梦,像是定时定点收看同一出电影。重覆又重覆。
一如今夜,心怡由梦中惊醒过来,浑身大汗淋漓。

她望望床头柜上的手机,正是与好几天来相同的时间,电子时针搭正凌晨三点正。
心怡心头慌得很。

忍不住望向身旁,寻求这个睡在她身旁,守护神般男人的庇护。心怡握紧他的手,把身子贴近,重新闭上眼,静静听着男人均匀的呼吸,心安定了不少。

心怡与国正新婚刚半年,仍是甜蜜得化不开的时候。

她笑自己,自己内心深处像个婴儿似的,要仰赖国正的呵护。

平日生活上,心怡其实是个女强人。两个人的结识,以至最终走到了一起,一直是心怡主动,是她在照顾国正日常一切,是她努力握紧国正的手,才有新婚的今天。

但此刻,心怡却要依靠国正给予温暖。

由于那莫名其妙的怪梦,近来心怡工作也无法集中精神工作。这个是当然了,夜夜无好眠,整个人像严重透支,暂时虽没怎么出错,但总有些忘东忘西的,人容易躁怒。

好比这一天,到了临下班,才记起早已有约,表妹刚由日本游玩回来,她说好要请吃饭替表妹洗尘!
匆匆赶到餐厅,表妹早已到了,指着她呱呱叫:“以为你舍不得家中的帅哥,失约不来了呢!”
心怡没好气白她一眼,先向侍应生要了杯开水,点了花茶。

水晶球浮现梦境

侍应很快把花茶端到。

待侍应一走开,表妹如发现新大陆般,大呼小叫起来:“你怎么有黑眼圈?”
心怡急急拿出化妆镜察看,眼睛下方果然有浅浅黑圈。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梦由虚幻影向到了她的实质生活。

表妹却捉狭道:“我的好表姐呀,你们结婚都五个月有多啦,还如此恩爱呀!”
心怡作势要敲她的头,表妹连忙一闪,仍咭咭咭笑着。

心怡叹了口气:“才不是你想的!我是夜夜无好眠,作了奇怪的梦!”
“作梦?”
这倒吸引了表妹的注意。

心怡的表妹,对星座命运之类的玄秘学说最感兴趣,当初也是靠这个“军师”,给予强心剂,心怡才“占尽先机”,把国正追到手。

国正几乎全无缺点,事业上积极奋进,感情上却优柔寡断,是心怡倒追国正的。

一谈及“老本行”,表妹立即两眼发亮:“人不会总是作同一个梦的,一定是上天提示,嗯,又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又是你那些什么神灵牌?”
“是塔罗牌!”
这一次,表妹即是刚由日本“深造”回来。

“不过,我已经自我提升了,给你见识见识更好的!”
她神秘兮兮的,由背包里拿出个小球,双手捧到心怡面前:“水─晶─球!”

表妹煞有回事地,当场就在餐厅中“施法”,要替心怡解开为何会有一直重覆的梦。她聚精汇神,双目直直盯着水晶球,似乎里边正透露事情的来龙去脉。

心怡半信半疑,在旁看得有点胆颤心惊。

表妹忽然蹦出一句话来:“我看见一双手,一双勒紧脖子的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心怡脸色却大变。

那正正是梦中情景。

而她从未对人提起过,即使对国正也不知道,远游回来的表妹却在水晶球里看见了?
心怡不禁紧张起来:“还看到些什么?”
表妹:“很模糊,只见到一个男的,双手掐住一个女人的颈。”

心怡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因为她在梦中所见也是模模糊糊的。

但那就够了,心怡表定了表妹的“功力”,因为那确确是她梦中所见。

在心怡的梦中,永远是烟雾迷漫,只感觉是个很广阔的空间。心怡总是一再重复绕圈后,才知身在湖边。然后她就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

是一对男女,双双结伴来到湖边,在一棵大树底下停住。

他们是谁?来干什么的?谈心?
心怡正觉得这仿如浪漫电影中场景,却因为身边浓雾越来越重,令她心里隐隐有股不安。

果不,男人忽然脸容扭曲,张大着口,不知喊些什么,一双手暴起,死死掐住女人颈项,两人力气实在相差太远,女人不及反抗,只挣扎了几下,即不再动静,男人松开了手,女人的身子软软倒下。雾浓随即掩上,薄被似的把女子尸首覆盖住。

就是在意识到女人死去一刹,心怡必在这关头惊醒过来!

提早回家的“惊喜”

自无端跑出这个怪梦,心怡镇日心神恍惚,不知这会是什么样的先兆。

很奇怪的,自那天表妹由水晶球“看见”后,当夜起一连好几天,梦没再出现。那梦就像无故出现般,也无故消失了。

但心怡却不见得睡得更安稳,总是半睡半醒,一直提防着梦境随时会偷袭,胸口郁闷,不知怎地,她有预感,怪梦必定会回来!这样一想,那种风雨欲来,表面上的宁静,不管身体或精神上,心怡都倍觉折磨。

那天心怡又带着满腹心事回家,才开门,双眼先接触到的,竟是国正咬牙切齿的神情,再一望,即见他双手猛地抓紧,手背上青筋暴现,充满杀气!
心怡惊呼,人坐倒在屋外。

国正立即由屋里追了出来,忙问:“怎么啦?”
心怡定眼一望,见国正一脸焦急,脸上汗上及白色粉末一大片,沾满面粉的双手,正搓在围裙上,要过来扶她。

原来今天是心怡生日,国正想大显身手,煮特制家乡面条,给予心怡惊喜。

没想心怡提早回来了。

心怡定定望着这个男人,要好一会儿,才分辩得出现实与梦境。那是国正,她的丈夫。可是那神情又是那样的熟悉──这实在太过无稽,心怡却禁不住想,刚才开门见到的,正正是梦中那男人的神情!
“你怎么啦?”
国正有力的大手抚着心怡的脸,连带的,心怡脸上也沾上了面粉。

她丝毫不介意,只要国正不是梦中那男人就可以了!
她摇摇头,把心中胡思乱想都摇去,勉强挤出笑容,向这个她深爱的男人撒了谎:“没事,只是一时脚滑。”
仿佛约好了,当夜,消失了一段时日的怪梦,正式回归。而且,这次梦中男人的脸容变清晰了,赫然就是国正!

心怡再次惊醒过来。

发现枕头早已汗湿了一大片,仍大口大口喘着气,而国正仍安祥沉浸在梦乡中,丝毫没察觉妻子的不安。

心怡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的脸,睡得那么安详,那么孩子气,蓦地浑身抖了一抖,梦中那个掐死女人的家伙,怎么会与他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心怡很难接受,这个她排除万难才一起的男人,会是个凶手,即使是在梦中也不能。尤其是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
心怡认识国正的时候,国正已有女友,国正凡事精明,工作上冲锋陷阵,无往而不利,独独是来到感情事,却举棋不定,左右为难。心怡本来只叹相见恨晚,她并不爱与人争夺,尤其是争夺男人的爱情。

她一心只把国正当普通朋友看待,有心避免深入接触,可是,越是躲避,上天越是开玩笑似,两人常常不期而遇,越是接触,心怡对国正的思念,渐渐至无法自拔!
她从不相信缘份的事,课业事业,都是努力计划,靠毅力执行,一步一脚印拼出来的。独独是碰上国正,她生命中第一次觉得,那或许是缘份?她觉得国正就是自己要等的那一个!
于是,心怡生平第一次违背心意,主动出击,频频约会国正,要与国正女友公平竞争,一番努力,终将国正追到手。

而现在,国正却在她的梦里以凶手面貌出现!
梦境越来越令心怡不安,自那夜梦见国正的面容后,梦中的浓雾逐日散去,周遭情景一次比一次清晰。

梦中的男人,存心要让心怡难受似的,每次都揭发多一点,直到不知第几回的梦中,心怡确实看见那凶徒右手心上的痣、左手拇指有疤痕,至此,心怡已百分之百肯定,梦中的男人就是国正!

国正怎么会跑入她梦中,而且如此残忍,把一个弱质女儿家,活活掐死,暴尸荒野?怪梦到底有何启示?是暗示有朝一日,国正也会如此对待自己吗?
心怡想到国正对自己的温柔……
婚礼上,国正含情脉脉说:“我会对你一生一世的好!”

不!不会的!国正不可能会“杀我”。

心怡虽如此安慰自己,心却不自控的往相反方向想。

连带的,她对国正的感情也起了变化,望他的眼神有异,就像真的在看着一个杀人凶手!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为何梦中会出现国正,她不知道,但那也许只是个无聊的巧合;情感上,她更是全心全意爱着这个男人。

可是,身体骗不了人。

每当国正充满爱意,抚摸心怡的脸庞,她会浑身不舒服,甚至涌起反胃感觉,常常藉故起身避开。

一天,国正兴高采列,抱起她连转三个圈,亲着她宣布好消息:“可以去旅行了!”
那其实应该叫度蜜月,而且是“补”蜜月。

他们两个都是大忙人,婚后一直都腾不出时间来,好好去放松庆祝一下。

先前,心怡还娇嗔,故意责怪国正是否吝啬,嫌机票贵,是要等到机票落价才甘愿去订票。

现在国正终于申请到了假期,一心以为心怡一定会跃起欢呼。

不料心怡却挣开国正的拥抱,反应出奇冷淡,只说一句:“不去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说要去补度蜜月?”
“没…没什么,现在不想去了。”

国正一把拉过心怡,捉住她双肩,关切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没有,我…我只是最近较累,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国正没答,只是以奇怪的眼神望着心怡,看得她心里发毛。

心怡心里老是认着,国正似乎随时都会变成梦中那个男人,然后把她掐死。那双力大无穷的手,恶运般必定会降临到她颈项上。

那是前世的宿命。

另一方面,试过了好几回热脸贴上冷屁股,国正渐渐也不再理会心怡了,认定心怡是故意跟他呕气。大家相处,逐渐陷入了冷战。

心怡心里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丈夫露出“真面目”?

一天,表妹来了电话,说有急事,一定要当面告诉她。

不到半小时,表妹即气喘吁吁地赶到,连沙发也来及坐下,即捉着心怡手,颤抖着说:“我看见了!那个掐死女人的男人,我终于见到他的样子了,是…是…是表姐夫!”
心怡只听得“表姐夫”三字,其余都听不见了!
自己只从梦中见到国正,这事表妹根本不知道,她却再一次“偷窥”到了。

表妹追问:“表姐,我们该怎么办?”
心怡脸色苍白,失了魂掉了魄似,不会作答。

大门这时候忽然炸裂般打开,门外是脸色难看之极的国正。

听得出他是极力压抑着怒气,随时会失控:“你近来无故疏远我,对我冷冷淡淡,就是因为她这番鬼话?”
心怡一时无言以对,表妹更是惶恐地垂下了头。

国正眼里射出怨毒的怒火,指着表妹大骂:“你这个臭三八,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妖言惑众,到底安什么心,要这样离间我们夫妻感情!”
国正越骂越气,不只动口,还动手,出力猛推表妹,把她撞倒后。

表妹挣扎:“表姐夫!”
国正不理会,扯起表妹的衣领,重重压到墙上,整个人如失去理智,脸容扭曲,非常吓人。心怡越看越心惊,再这下去,国正真的会如那个恶梦中的男人一样,把表妹掐死!

情急之下,心怡冲上前,掴了国正一耳光!
“你这个杀人凶手!”
刹那间,世界像停顿了下来。

国正整个人呆住了,脸上现出深红手印。

那一巴也许重,但更伤人心的是那一句话。

国正怔怔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心怡:“我…”
国正:“你叫我凶手?”
“不是的…我…”
心怡想解释,却力不从心。

“你是宁愿相信她的鬼扯,也不信我?”
“……”
“好,好,好。”国正连说三个好,颓然放下了表妹,失魂落魄,慢慢走入睡房,不一会,就拎着简便行李箱出来。望也不望两个女人,走出了大门。

“表姐夫…”
表妹欲追出去,心怡阻止:“你也看到了刚才他发狂的模样,他是会真的掐死你!就像梦里一样,有朝一日,他一样会杀掉我!”
始终是因为自己水晶球中“撞破”才出事的,心怡与国正闹成这样,表妹真的很不安。

“表姐,你怎可以如此肯定?那个女的脸容,我还未能看清呢,也许…”
“不用多说,梦里我感到强烈的窒息,完全感同身受,我觉得那个女就是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相信她就是前世的我!”
国正很快寄来离婚协议书,并且全权委托律师处理,根本不想再与心怡见面。

心怡苦笑,自己何尝要见,往日那甜蜜的日子,是永不再见了。

自己对国正一见钟情,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她爱上了个杀人凶手,杀害自己前生的凶手!到了今生,他还想杀我,真是孽缘!
签字后,心怡多少有点失落,但也舒了口气,或许她错失了外人眼中的美满姻缘,但个中真相,只有她及表妹明白。那就够了。

签了离婚协议书那一夜,心怡躺在床上,感慨床像是变大了,多出来一半空余位置。她只好安慰自己,至少可以睡上好觉。

她也真的初次找回了久违的好眠,一觉到天亮。

不过,这只维持了三个晚上,到第四晚,她又作梦了!
梦境稍起了变化,加入了新的画面,正是先前恶梦的延续。

她梦见那男人,就是国正,把女人掐死后,将尸体丢进了湖里,然后,转身向一处走去。那感觉有点异样,仿佛心怡这个作梦人,由始至终在旁观看国正行凶,而现在国正就向着她走来!
为何会这样?
她不是在梦中一早给国正掐死了?
在梦中,心怡只“看到”国正一直向她走来,越来越近…

梦境大反转

急剧的门铃响声,解救了恶梦中的心怡。

心怡回到现实,惊觉整个人,由睡衣至枕头至床褥,都汗湿了。

整个人像倒在泥泞中,疲累不堪。

门铃还在拚命响,催命符似的。

谁?
是国正回来报复?一如恶梦所显示的,“向她走来”索命?
难道今生自己还是脱不了前世的覊绊?

心怡感觉全身虚脱,心里忐忑,走了很久才走到大门处,颤着声问:“谁?”
“表姐,是我!快开门!”
心怡打开门,真的是表妹。

“这么晚了,到底什么事?快进来才说吧。”

表妹脸容也苍白得紧,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更加添了心怡的疑问。

良久,她才似下了决定:“表姐,那个梦…还末完结!”
心怡当下心一紧,她就知道,一定是国正要回来解决他们间的前世宿怨。

可是耳中却传来表妹的声音说:“水晶球显示,那个死在湖边的女人,并不是你!”
心怡似是没听清,不晓得反应。

这完全推翻了一路来的推论啊。

“你是说,我根本不在那个梦中?”
“不,你在,但死的不是你!”
表妹一说,心怡更迷糊了。

“表姐夫在杀人后,走到湖边的林子里,与另一个女人拥抱,那个女人…才是你!”
心怡晴天霹雳,要不是表妹及时扶住,她已倒了下去。脑门中一直嗡嗡响,再也无法思索。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那个恶梦,确是心怡及国正的前生记忆。

国正与那女子本是一对,心怡却钟情于国正,由爱生恨,立意要把国正抢过来,在外造谣诬蔑女子与人有染,令国正上当,私行家法,把女人杀死,转而与心怡双宿双栖。

原来不是什么隔世行凶,自己才是坏角,心怡刹那间真有天旋地转感觉。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国正离婚后,把工也辞了,索性离开伤心地到处旅行;没想却在一次转机中,遇见旧情人,双方重燃爱火,已经订婚了。

心怡辗转听到了消息,心中满是苦涩。她清楚得很,国正旧情人,就是梦中她害死的无辜女子,也就是国正原本的妻子。

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延续到了这一生。

前世心怡耍了手段,抢了她的男人;今世心怡要多费数倍的精神功夫,把国正追回来,转眼间却又自动放弃。

心怡心中痛苦万分,她只想到一点:不是你的,终究要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