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来借钱的一家

a阿石是个三流作家,靠写鬼故事为生。
可能是鬼故事写多了,人也古怪起来。最先体现这一点的,就是他家里的布置。有多少人会在家里四面墙全涂上黑漆的?而且,连原有的窗口也一并封掉,“密不透风”!

他家的大厅,有一组黑皮沙发,中间的空出的位置,拿来当“茶几”的,竟然是口棺木!那其实是仿制模型,但也有实物一半大小。阿石本来是想用真的,还想好了要摆就摆最好的柳州棺木。只为“真货”体积太大,太占地方,才作罢。总之,他就是把家里搞得神神秘秘,阴阴沉沉的,认为这样才能“刺激灵感”。

他这间怪屋,可是令朋友闻风丧胆。某朋友人有三急,借个厕所,一开门,半空竟吊着一双男人腿,吓个半死。这种情况,阿石最开心了,他会一脸欣喜,紧张地追问友人当下的心情,“感受到什么”,“心里最先想起什么”,等等。听了别人的叙述,他就如获至宝,立即坐到电脑前,自顾自的“创作”,完全没有半点歉意,真把友人气得半死。

他还有个怪癖,平常要找他,比中奖更难。有人连找多天,敲门没人应;电话打到快爆了,还是没人接。以为他不在家,那就错了,通常那是他的“创作期间”,他不想接,就任由电话乱响,让人拼命敲门也无所谓。因为,他正在孵育心中的灵感,而灵感又是那么虚无飘渺,难以捉住。

他有一次很正经地解释:“灵感,就像是气,如果分心接电话开门什么的,气就会散去,灵感会跑掉!”
那天,他却破了例,创作中途开了门。

那天下午,三点半刚过,整个天空已如晚间八九点般,黑压压,令人透不过气来,一场大风雨就要来了。
不过,阿石才不管这些,他又不出去,什么年尾季候风、雨季、气候反常、都比不上他脑海里正追逐着的灵感重要。

有人却在这个时候来敲门。

真不识趣。

来人敲了一阵门,停下,静静等待,似乎确定阿石一定在屋里,就等他出来。

门无声无息打开,一只毛茸茸怪手忽然搭在门边上。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别说绝大多数人,阿石相信,换作自己,乍一见到,必也会惊吓得叫出声来。

但不。

来人并未吓到。连一旁的两个稚童,眼也不眨一下,一点感觉也没有,也许心底里还有不屑,讥诮屋主人幼稚呢。

阿石慢条斯理的撑出半边身子,他左手戴着狼人手套,嘴里却套着吸血僵尸的利牙。他正构思着吸血僵尸大战狼人的故事。

现在看清楚了,门外站的,原来是老友小陈,他太太、儿子及女儿,一家四口。

“啊,原来是你们,进来吧。”

套着僵尸假牙的关系,阿石说来有点口齿不清。

小陈表情严肃,摸摸嘴,示意阿石嘴里的利牙。

阿石立即会意把假牙脱下,“哦,这是想故事用的,比较有真实感。”

说着转身就进去,那一家四口也跟着入内。

门又无声无息关上。

借钱

内里也不比门外有多亮,同是昏暗暗的。说过了,四面墙全涂黑,又没有窗口。

“为何不听我电话?”
小陈一坐下,第一句就质问阿石。

阿石一呆,心想不会吧,就为了他没接电话,一家四口找上门来?
“那原来是你啊,我们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在构思一个超级长篇嘛,这次厉害嘞,一定大卖,可能还会作成系列,拍成电影也说不定,到时请你们一家去吃大餐也没问题,嘻嘻!”
阿石越说越兴奋,小陈只是静静地听,点头说:“原来这样。”

“对了,你说先前找我?找我什么事?”
小陈先是望了望太太,又逐一扫视两个儿女,像是征求大家意见,才缓缓说:“说来真有点不好意思,想跟你借点钱应急。”话是这样说,小陈却没有畏畏缩缩,也不见得有多不好意思,应该说,他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

阿石一听笑出来。

一家四口,没有表情的四张脸立即望向他。

阿石自知失礼,连忙摆手辩解:“别误会,我不是嘲笑你,而是我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我说要请你们吃一顿好的,也要等到收到稿费才行。”

 阿石继续说:“你有急用,一两百我还可以──”
小陈动动嘴唇,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不够,差远了。”

不忍心见老友沮丧,阿石用力一拍老友肩:“别愁,等我这篇东西弄出来后,不就好了吗?再等我一两天,相信我,一交稿,就有一笔可以过账!”
小陈道:“这样啊?”
空洞的眼神却是望向太太。太太却把头低下,怜惜地抚着一双儿女的头。

阿石瞄一眼,拉小陈近前,低声说:“你是了解我的,我唯一比你好的地方,是没结婚,没儿女,没这么多负担!”
小陈苍白的脸,忽然闪过一丝绯红。

吞药自尽

阿石看了真有点难过,一个家庭,一家大小,把小陈搞得如此模样。

一时间,大家都静默下来。为了打破这股沉默,阿石起身拍拍手,说道:“啊,别谈这个,还没有倒茶给你们呢。”

他把狼人手套脱下,快步走进了厨房。

再出来时,已托着四杯橙汁。

阿石对两个小孩道:“来,叔叔给你们冰冷鲜橙汁,好好喝喔!”
两个小孩竟脸色一变,哇哇大哭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说有多凄厉就有多凄厉。

阿石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难道现在的小孩都只喝可乐?
小陈太太仍是没表情地,静静拉过孩子,孩子躲进妈妈怀里,继续声声嚎哭。

小陈这时站起来,告辞要走了。

换他拍拍阿石肩说,“其实我也知道你的状况,来问问,只是要确定一下,不然就太冤了!”
“冤?什么太冤?”
小陈没答话,摇摇头,叹了口气,才说:“明天你会明白的。”

小陈扶着太太及一对儿女,打开门走出去,慢慢的消失在那黑暗里。

等小陈一家离开,阿石又戴上僵尸牙,重新投入到未完的故事情节中去,一直到深夜。

翌日,还差十五分钟就到正午,小陈才从昏睡中醒来。

第一件事是觉得嘴巴很朘,原来一整夜都套着吸血僵尸假牙呢!
他把假牙脱下,不断用手搓揉着下颚,睡意惺忪的打开大门,拾起摊在地上,至少等待了五小时的报纸。

头版是什么政党大会,他看也不看就揭过去了,第二页却让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黑体标题写着:一家四口钱关难过,吞药自尽!
四张黑白图片,竟然是小陈一家!

报上写道,小陈疑似周转不灵,加上年关逼近,四处赊借无门,最终走上绝路!警方人员在住家内寻获半瓶喝剩的橙汁,经化验,里头掺入大量安眠药。

外头日正中午,太阳辣且烫,阿石却感到背部冷飕飕。他想起昨天的事,他好意倒橙汁给小陈一家,两个孩子却哭得凄凉。小陈就是用橙汁,把一家带在一起上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