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烂泥

a碧妮觉得很累。
她很少这么累过,他人眼中的碧妮,应该是精力充沛,累这个字根本与她沾不上边。
是的,也有那么一次,她累得不像样,累得一沾床,即似溶入进了床中,身子像透过了床,徐徐下降,一直沉到浑不见光的黑暗深渊中去。

那时正替公司赶着一个大企划,分秒必争,而且那时正与其他组竞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直是拼搏得日月无光。可不是,同组的每一个人都累坏了!那时候大家都骂老板无良,故意让底下各组人马斗争,坐收渔人之利。

最终是她这组出线,辛苦都是值得的,碧妮想起仍会微微笑,那一仗,奠定了她在公司中的地位。
但这次很不一样。

是很异样的累,不再是感到一躺下就浑身无力,或累得站不稳,或渴望立即倒地就此睡死过去,而是──她的脑似是停摆了,要极力搜索字眼,就像用手在混浊的水里掏洗,想找出理想的形容词──猛然跳出一个词:烂泥。

对了,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烂泥。不只是肌肉,就连骨架,都挂不住,全身似要逐块逐块脱落。
碧妮感到无比恐慌,怔怔望着浴室里的大镜,自己到底怎么了?
镜中的自己,仍是一贯的美丽,

但觉得不是自己,这一边的自己,已笼罩死亡气息。
 镜中的那个碧妮,还是与大半月前的碧妮一样,永远是聚会中的主角。

那时的碧妮充满挥洒不尽的活力。

生育

乍闻一件怪事,她咯咯咯娇笑:“真的假的?对着镜子就行了,这么简单?”
洁西卡也笑:“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流行这样的游戏,叫《跟镜中自己对话》,对镜子中自己问:“我是谁”,问足三十天,会有意想不到变化,很多人都半途而废,受不了。据说那可以让人潜意识一面显示出来,是灵修界最新挑战。

碧妮决定接受挑战,自信满满,“这有何难?你准备预订餐厅,到时乖乖结账就可以了!”
 碧妮豪爽干了手上的香槟,又满场飞去了。

她并未没见到洁西卡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碧妮真的照洁西卡说的做,在浴室中对着镜子提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往哪去?”
丈夫冠贤依在门边,没好气的说:“你在干什么啦,人家跟你开玩笑,你却当真!”
“哼!你别管我,总之要她输得心服口服!”
碧妮一把将国贤推出浴室,足足照念了五分钟,第一天的功课是做齐了,还剩廿九天。

洗刷毕,出来关上浴室灯,冠贤来拉她的手。

“怎么啦?”
“为世界人口延续生命,为未来增添光彩!”
一口吻来。

碧妮侧过头,推开冠贤:“你自已制造好了,我明天一早要开会!要养精蓄锐,先睡啰。”

拒绝

冠贤有点不忿:“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有BB吗?”
碧妮转过头,一脸认真:“陈先生,我们说好的是明年!”
“现在2017,而且过了一大半,提早那么一点有何关系?”
“跟约定不符,就很有关系,那就没诚信!而且我们有附带条件:就是公司发展已到顶了,可是现在我大有希望啊。”

冠贤还想争辩,碧妮早已戴上眼罩,倒头就睡:“晚安!”
留下恨恨不已的冠贤,真拿她没办法。

他们两人都同龄,都是29岁。

冠贤开一家体育用品店,碧妮则在广告公司上班。二人郎才女貌,外型来说登对得没话说,性格却各走极端,当初大家都不看好,一个随遇而安,碧妮却是事业至上。

也许就是人常说的相辅相成,二人反而感情很好,唯一的死结,就是关于下一代。冠贤一直希望可以有小孩,碧妮却想趁年轻极力拼搏,证明自己能力, 希望能“圆梦”。

每次谈到生小孩问题,碧妮总是先丢出一句:“你知道那是我的梦想!”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碧妮不语。

“一家四口难道是太过份的奢想?”
“你自私!只把我当生子机器!”
“我没有!”
“你那些什么一家四口乐融融的鬼话!”
冠贤也气了:“那不是家庭的原意,两个人共组家庭还有什么意义?”
“你要,你找其他人替你圆梦去!”
“…”

争吵

 类似的争吵,结缗三年来持续重演。

每次总是冠贤先认输,二人和好如初,直到下一次再爆发。

冠贤对老婆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碧妮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绝对买彻始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即使多小的事,就拿“镜子游戏”说吧,也非要分出胜负不可。

三个星期过去了,碧妮倒不见有何“灵光”,除了累。无尽无止的累,累得抓不住,也累得留不住任何东西。纵使这样,仍未把身体出现的异样感觉,与那个游戏联想起来。 反而当成生活的调剂,更激起她的好胜心,就是要玩下去,而且只剩十天就可以了!
她依然准时照规矩,对镜中的自己询问。

今晚,冠贤难得有应酬出去了,独留碧妮在家。

她打了个哈欠,在沙发上呆坐了已近半小时,要一轮“精神奋战”,才决定到浴室冲澡。

 自从玩了这个游戏,每每走进浴室,都觉得格外的累,几乎一见椅子床啊什么的,只要可以暂时支撑她身体的,都忍不住想倚靠过去。

碧妮到浴缸边坐下来,已是最后四天了,游戏她绝对会玩到底,而且一定胜利。大不了可以向公司告假,大睡三天,不信补不回体力。

她拢了拢头发,感觉怪异,似有东西松脱。不是掉发。她摸摸身子,好像七零八落的。她无故惊慌起来,心头狂跳,勉力撑起身体,扑到浴室大镜前察看。

那不可能是真的!
她不是掉发,情况严重多了,碧妮只看见镜中的自己,浑身像是根溶解中的冰棒,发丝、肌肉、当然还有衣物,不住脱落溶去。

音讯全无

她还可以做什么?
就只有惊叫,一下又一下的狂呼惊叫!
但那仍无阻发生在她身上的可怖溶解过程,她就像一堆烂泥,散落一地蔓延开去,直至整个人只化作地上一滩滩泥肉不分,脏兮兮的东西。

 这时候,镜中又有变化,生起一层热气,热气慢慢散去后,竟是另一个碧妮,木无表情的,只怔怔望着镜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何事。

碧妮就这样失踪了。

据冠贤后来报警,指回家后一直不见碧妮。起先不为意,以为又是临时赶回公司开会,碧妮向来都是工作狂,但等到半夜一点仍不见她,打她手机又没人接,到公司去,保安告知根本没人回去过,冠贤才觉不妥。

警方从各角度侦察,三个月过去了,仍没有半点碧妮消息,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朋友及同事都来慰问,洁西卡亦有到来,而且满脸懊丧,她自责都是自己提议无聊的游戏害了碧妮。

而且越说越难过,掩脸哭起来。大家明明是来慰问冠贤的,到后来反而变成尽力安慰她了。期间,冠贤兴洁西卡眼光只接触了一回,很快的就弹开。

转眼,六个月过去了,碧妮仍音讯全无。

人是找不到,倒是背后很多关于碧妮的流言蜚语,说碧妮个性乖张,也许是临时起意,一个人独自旅行散心去了。

娶到这种老婆,一定很难受。

大家都同情冠贤这个丈夫起来。

冠贤默默地申请离婚。

今夜,冠贤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是洁西卡。

此刻,二人正亲昵地靠在沙发上细语。

洁西卡浮起笑意:“终于等到了!”
冠贤一手将洁西卡拉过,她顺从地倒进冠贤怀里。    

她摸了冠贤脸:“真是笨女人!安心做少奶奶就好,当什么女强人,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也不珍惜!”

乌水

冠贤拿起她的手,亲了起来:“别说她了,我们现在有的是未来。还是你聪明,找到什么心理暗示法,让她自己离开。”

 “原本还担心她会嫌这种游戏幼稚呢!”
 “她就是好胜!”
洁西卡忍不住又问:“你说她到底去哪了?”
冠贤耸耸肩:“谁知道?她这人,想要什么就执意进行到底,可能真像你暗示的,真的去寻找自我去了。”

洁西卡一听,猛地抬起头来:“那…怕不怕…”
冠贤奇怪:“怕什么?”
洁西卡不说下去,好一会,冠贤才恍然大悟:“哈哈,你是怕碧妮会突然又回来,拿走一切,包括我?我不是已申请离婚!”
冠贤把洁西卡又抱紧些,安慰说:“再半年,到时候她即时回来也没用,离婚自动生效!”
洁西卡睁着大眼睛问:“那么,我等你好消息?”
冠贤取出早已冰好的香槟,倒入杯中,两人碰杯庆祝。

洁西卡还淘气地要冠贤用口把香槟送入她口中,二人嬉笑细语。

忽然,远处有细微“卟”一响声。

洁西卡问:“什么声音?”

冠贤耸耸肩:“也许是野猫经过吧。”

洁西卡指着冠贤鼻子:“你就是最大的野猫!”
冠贤把脸贴近,捧起洁西卡脸狂吻起来,二人搂抱着倒下。

激情中的两人,很快就把周遭遗忘了。

当然不会注意到有何变化。

刚才的声响,是浴缸出水孔发出的。无故涌出一摊污浊颜色东的西,黏嗒嗒,混杂着一股血腥味,继续由水孔缓缓流出。

那是烂泥,碧妮身上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