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 城市之光

a前面有一道门,张敏莉想也没想,直直就向前走去。
没有预期的撞到头,碰扁鼻子,她穿越过去了,完全“进入”了这栋十八楼高的大厦。无须走到电梯处,她整个人已如乘搭电梯般,直直上升。以前当然不行。

不过,以前?以前是多久以前?
张敏莉再也想不起来,就像是怎么来到这大厦的,又为何要来,自己又怎么可能“垂直上升”!
这些她都没有解答,心中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有种平静,有说不出的安稳,那就像───解脱。

张敏莉像个淡淡的影子,由每一户人家底下穿出,或是大厅正中央,或是卧房,或是厨房,一层又一层,徐徐上升。她也不明白是什么回事,只知道“想”这么做。似乎有人下了道指令,她就奉令而行。完全服服贴贴的。

然后第一眼就见到了那个小男孩。

是个客厅,满地杂乱,或者更该说是垃圾场。一张小脸,扭曲瘀肿,右手紧抱住一个脏兮兮的破娃娃。木无表情地注视着由地板中央“冒出头”的张敏莉。

小男孩并没有真正看见她,只是刚巧望着张敏莉“冒出头来”的空间。他这样望,已经很久了,从上午到下午到傍晚,饿了就在“垃圾堆”中搜索,看是否有吃剩的面包之类的。

忽然,一只大脚,划出一道弧线迅速踢来,穿越张敏莉才冒出来的头部,一脚踢在小男孩脸上,小小身躯,当场飞起撞到后墙去。小男孩没有哭,只是鼻孔缓缓流下鲜血,代替了眼泪。

“你这个杂种!我一见你就生气,跟你那个废物母亲没两样!”一个男人醉醺醺,手中挥舞着酒瓶,乱叫乱吼。

“废物!杂种!”
男人大吼声中,酒瓶凌厉射出,在小男孩头上三吋处爆开。

杂种

这个时候,小男孩再忍受不住惊恐,“哇”一声哭起来。

“你给我哭!看我不揍你!”男人穷凶极恶。

小男孩立即止住了哭声,脸上又回复到了麻本的神情,只有身体不住颤抖,才泄露了心中的惶恐,以及很多的不明白。他小小脑袋,不明白何以这个人人都说是他爸爸的人,每天都打他、骂他、嘲笑他,还有,他妈妈呢?为何妈妈会是废物,他自己又怎么会叫做杂种?杂种又是什么?

男人仍杂种杂种的叫,声音却越来越含糊,脚步踉跄地走入了睡房。剩下小男孩,及逐吋逐吋穿透上升的张敏莉。到张敏莉头部快要碰到天花板,继续上升之际,由上而下,她望见小男孩,一把又一把撕捏那脏兮兮的破娃娃,稚气的声音,满是仇恨:“杂种!”、“废物!”
张敏莉继续上升,眼前有些黑暗,又有些白光,一直交替出现,直到她又感觉似是穿入别人家庭中。

这次是间睡房。中间一张床上,躺着个老人。视线再拉开些,就会发现,这房间更像间杂物房,除了床及老人,堆满一箱箱杂物,甚至连多余桌椅,都塞了进来。还是,这本来就是间杂物房,老人及床,都是杂物一部分?

张敏莉徐徐由房间一角穿出,身子稳定地上升,不急也不慢,正好可以慢慢打量这一切,以及把外头激烈的对话声,听得清清楚楚。

先是一个女人声音:“到底要摆到什么时候?”
“什么摆到什么时候?”男人回话。

“别装傻!你妈,要摆到什么时候?别忘记当初你求婚,说一定是二人世界,我才答应嫁你!”
“你在说什么!那个是我妈,是你婆婆!”
“是呀,一个快死,跟死人几乎没分别的活死人!”
“那你想怎样?我不能不理她!”
“是,只有你最孝心,你那些兄姐弟妹全都不是人!”
“你别越说越过份,他们都有苦衷,我们又不是没有地方…”
“我们哪来的有地方?你自己看清楚,这是你答应给我过的幸福生活,就是这种破公寓!”
“所以你才把所有杂物都塞到了妈房里,是不是?”
“因为我真是没有地方!反正她也没感觉!”
二人在外吵闹,房间里一片死静,形成强烈对比。

半悬女

床上的老人紧闭双眼,一动也未动,不知是想置身事外,还是根本无能为力。但张敏莉望见,老人床边还有个,跟自己一样的淡淡影子坐着,就是那老妇,而且,她是能看见张敏莉的。儿媳的吵闹声里,影子似的老妇,双眼泪光闪烁,缓缓向张敏莉望来,一脸悲伤。张敏莉身子已向上穿越天花板,犹可听见老人影子般的深深叹息。

又是连串黑暗及光茫的交替。

等张敏莉眼前一亮,就见到了那个失意女子,半悬挂在窗外,非常激动,一时对电话大吼,一时又苦苦哀求,哭笑不停。

“刘仕良,我告诉你,十分钟内你再不赶到,你一定会后悔!”
不知电话里是如何回答的,只听见女子又转为哀求:“仕良!仕良!你为什么如此狠心?”
但不出几秒间,又破口大骂了:“你要顾面子?好!我给你面子,给你天大面子,明天所有报章头条新闻都有你刘仕良的份!够面子了没有!”
在女子情绪起伏间,张敏莉竟难得地,开始回想起有关自己的事。

一张男人的脸,没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但与自己厮磨。

他们是众人口中的一对,是天造地设的佳人,正热恋中。但某一天,这个人人都说绝顶好男人的,要跟她分手了,更说从未爱过她。男人的眼鼻耳嘴,就是那刻起一一掉落,成了空白的脸,张敏莉无法由这张空白的脸中,读出任何讯息,无从知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倒是她明白了自己。她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又为何会到这来的了。因为,她也跟眼前的女子一样,由楼上一跃而下。

她笑了,笑得尽量不出声息的,深怕打扰了这个跨在生死边缘的女子,由得她继续哭哭笑笑。

光….

张敏莉继续上升。

又是黑暗,又是光线,又是穿越。

这一次,一眼望去,就知是单身汉的房间。

衣物杂志及漫画书,撒乱一地。窗子都拉上厚厚窗帘,房间里阴阴暗暗,唯一光源,是一张桌上的电脑。一个体型过于肥胖的男子,挡住了所有的电脑光源,以致背后望去,像个神祇似散发神圣光茫。

男子鼻上架着厚厚粗框眼镜,那镜片后的瞳孔,充斥着血丝,此刻正不断放大。他正在虚拟空间里,无限量地,真正做到了心想事成,可以一次又一次,调出一张又一张的裸女图片。各各摆出撩人姿势,华丽丰满的胴体,诱人的神情,一一经由鼠标,轻轻点击即得。终于,他选定了一张钟意的,一只手伸进了裤档,再一次无目的消耗自己。电脑荧幕里的金发裸女,始终张着笑脸,忠诚地陪伴着肥胖男子。

张敏莉没有惊叫没有闭眼,事到如今,她什么都无所谓了。看见和看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她继续上升,一路穿透十八层楼各户家庭。每户人家,每一扇窗,背后都有故事,都是悲凉。最终,张敏莉已完整“穿越”整栋大楼,由天台穿出,势头没有停顿,仍不慢不急,继续向夜空升上去。

她身上蒙上一层浅白光茫,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夜空中很宁静,而且有月,而且月是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皎洁。月亮几乎占据了整个夜空,月光洒遍了大地。

在大地的这边,与天空对比似,四处亮起细微光茫,与其说逆向争辉,还不如说是受了吸引,向这超级月亮的更大光源投入而来。那些四面八方涌上来光点,或由高楼或由地底,穿出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张敏莉”。
城市中,有更多的灵飘上来,如果这时有人抬头,必见细细光点,向着超级大月亮,一如蝌蚪,向上争先涌去。那是死去的人该去的地方。

这场景,漂亮得令人窒息,令人震惊;这每一个夜里,都会有的,城市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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