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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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算计好的,时间配合得再漂亮不过,就在崔世安由架子上拿出一本书,店主人立即笑着脸上前,大赞:“啊,崔先生有眼光!真有缘,这书昨天才运来,今天就给你找到了!”
崔世安心里也评估了对方,也实在太会做生意了吧。

“这书看来很特别。”

“是是,我这里的藏书,向来只拣特别的进货,大部分顾客都像崔先生你般识货的。”店主人又一顶高帽套来。
崔世安笑笑不答话。

店主人也识趣,笑道:“崔先生,你慢慢选。我到里头忙些事去。”就走开了。

生意无需急于做成。这家店专收古书,像崔世安的客人,经常到来寻宝。而崔世安,绝不是个出手低的人,所以店主人才这么好殷勤。

崔世安继续端详手中的古书,深红色皮封套,来自中世纪欧洲某一小国。最吸引他注意的,正正是那古旧的皮封套,很是别致,与一般常见的很不同。纹理很细致,虽看来古旧,却没太大磨损,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何种动物皮。摸上手,还有说不出的亲昵感。

崔世安专收藏古籍,家中书房,有特制的橱窗,专用来放置这些古籍。他可宝贝这些古书了,不许其他人随便碰触,就是自己拿出来翻看,也是小心翼翼的,比抚摸情人的玉手,更是细心专注。

影子

有时坐在书房里,与这一整橱的古籍对望,他忍不住会想到,倘若一天死去了,这些书,这些价值不菲的善本,由谁来继承?

随便让某个亲眷领去了,然后不识好歹,当废纸卖掉?不,那还不如一把火烧掉算了!一想到这里,他都会惊吓得跳起来,多疯狂的想法!一把火?这么多年心血,别开玩笑了!这些书,是崔世安的心血,是他的宝贝,甚至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妻秀丹经常唠叨,屋子里快要堆满书,就来连她站立的位置都没有了。

崔世安很喜欢这本皮书,还特地放在书柜的正中央。一连几天晚上,都拿起这新的收藏品,细细把玩,爱不释手。

这晚,崔世安睡到一半,忽然给一种奇怪声响惊醒了。那种声响很奇怪,一静一动,非常有规律,崔世安在黑暗中,静静听了很久,觉得那像是人的呼吸声。身旁正睡着妻秀丹。但他很肯定,这呼吸声不是她的。

声音是由外边传来的。这房子里就自己与秀丹二人,哪还有别人,难道是进了贼?
这一想,崔世安完全清醒过来,尽量不发出声响,摸黑走出了睡房。循着声音,似来自书房。他屏息静气,偷偷旋开书房门把。浸透在透窗而入的月色中,书房呈现出宁谧的蓝,他所有的藏书,都静静躺在书橱里。
就在这时,有一影子滚过,影子不大不小,圆圆的,就像一粒球滚过。明明在这,才一望,又闪到另一边去了。崔世安按下电灯掣,光明迅速把整个书房撑满,却不见有任何圆形物体。

梦游

崔世安回想那影子大小,心想难道是猫?可是书房窗户都紧闭,家里又没养猫,猫又从哪来?就算真是猫,三个书橱都贴墙而立,中央就只一张大书桌、一张靠背椅,猫可以躲到哪里去?

这么一扰攘,崔世安再也无法入睡。接下来好几天,他都一直觉得睡不够,头重重的,精神恍惚。这期间,古书店主又来电,说又再新运来几本,邀他过去看看。最吸引崔世安的,倒是那句:“跟你之前买的是一套!”

自然的,崔世安去了,也真的把那一套散落的全数买回来。这一整套皮书买回来不久,更多怪事发生了。
崔世安又是在睡眠中乍醒过来,还是那种均匀的呼吸声,而且这回,听来声音中更透出无比畅快感,有如一个人工作过久,决定站起来,松松懒腰,动动手,踢踢脚,身体一时轻松下来时,自然发出的一下畅快呻吟。

妻子秀丹睡得很沉,还有轻微的鼾声,一点也没察觉这些怪异呼吸声。崔世安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就只自己听到声音。不得已,他蹑手蹑脚,轻声走到书房,一推开,果然又再见到影子,这次影子似乎变大了,就像一一个成人。

崔世安推开书房门,见到书房中,有一陌生男子,背对房门而立。一听见声音,男子转过身来,是个外国人,大约三十岁上下,样貌俊秀。崔世安第一眼印像是,这男子简直可以到好莱坞发展。神秘男子见了他,一脸高兴,上前与崔世安握手,口里一直动着,但听不到在说些什么。

崔世安正想出声质问男子何人,就醒过来了,原来是个梦!那之后,崔世安连续几晚都作了同样怪梦,每一次都见男子口里一张一合的,言语却像消了音,听不见。只有一次,他后终于听清楚了,那句话是:“谢谢你!你也是爱书人,真好!”

他一吓,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枕着那套新买回来的书睡着了。崔世安觉得很怪,自己什么时候进来书房的,他全无印象。而且,他是不管怎么累,从未试过枕著书而睡。

人皮

这么一想,他立即把书拿起,仔细查视一番,看是否睡得有折痕了。倒不是担心日后卖不出好价钱,他可是真正紧张那些书的。这时候,又听见梦中那道神秘声音:“果真爱书人!”就是梦中那男子的声音!崔世安立即回身望,其实多余,书房就那么大,哪有人呢?

又一夜,崔世安再次作了有那男子的怪梦,而且梦境有延续的。他梦见自己正在书房中,那名神秘男子,正翻着他的藏书,还频频点头。很奇怪,有人胡乱翻动自己藏书,崔世安不气反而有点高兴,似遇到了知音。
男子笑笑,拍拍手上一本书:“时代进步了,你比我走运,找到了这么多有趣的书。”

崔世安一直琢磨男子说的那句“时代进步了”,这时,他才初次看清楚男子身上穿着古代欧洲式装饰。

崔世安忍不住问:“你…不是同时代人?”
男子眯起眼,笑笑,没说什么,等于承认了。

只见男子把书合上,也没不好意思,就坐到了崔世安的背靠椅上,用一双海蓝色眼睛,望着崔世安,自顾自谈起自己身世来。

男子自称来自欧洲某国,也很爱书,比起崔世安,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的,也有崔世安的烦恼,同样很不舍得大批的藏书。不过,男子却不像同时代人般,选择用爱书陪葬。他认为那很自私,书本来就应该保存下去,让更多人读到,放棺木里,跟尸首同朽,令这些珍藏版书藉一一坏掉,真是一大浪费!

说罢,男子又望了望崔世安,崔世安虽是男人,也觉得男子眼神很迷人,似有一种魔力,无论他口中说出再惊异离奇的事,也会让人相信。

男子绕过书桌,走到崔世安身前,伸出手:“我叫罗琦。”

“崔世安。”

按罗琦的说法,书籍,是要保存的。对于爱书,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这话并不是随意说说的,他是真的做到了。

三十五岁,正当盛年,罗琦患上重病。生命最后时日里,他作了重大的决定,叮嘱家人,在他死后,叫人把他的皮剥下来,用来包里他最心爱的几本书,制成皮革版,永世地静静守护爱书。

罗琦那双似有魔力双眼,又盯住崔世安看:“就是你买入的那几本。”

崔世安一听,吓了一跳,难怪皮质如此别致,纹理细腻若此,原来是人皮!

血腥味

他乍听很害怕,但很快恢复正常,很奇怪,面对这个幽灵,这个愿把自己剥皮包书的鬼魂,他竟很平静,毋宁说心里也有同感,甚至大为赞赏对方的做法!
自此以后,崔世安每日都与罗琦交谈,大谈藏书乐趣,尤其谈及中外哪些名家版本,或绝版书藉,大家越谈越投契,大有相缝恨晚之慨。

这段日子,秀丹正奇怪丈夫,怎么常常一个锁在书房中,可以一整天不出来,又不准人进去,不吃不喝也不上厕所。

初时,她以为是丈夫遇到了狂热课题,要静静研究,不出几天,就会回复正常,所以不大理会。谁料崔世安变本加厉,连晚上也要到书房去睡,且人一天比一天瘦下去,秀丹开始担忧。但这点很难跟人说明白,难道跟人说,我丈夫天天都在书房,我很担忧?她那些专逛公司喝下午茶的太太群朋友,个个听了笑得气喘,直说躲书房,总比去夜总会马场好吧。可是,以女人加妻子的第六感,秀丹总是认定事情有怪异处。

她曾走近书房,似听见崔世安正与人交谈,不过,除了听见丈夫语调愉快,完全听不到对话者声音。书房是有电话分机,但到客厅一看,就知道根本没用电话,而崔世安是个厌恶手机的人,没有手机,也不可能是用手机交谈。

秀丹还来不及弄清楚事情由来,崔世安就出事了。

这天中午,秀丹刚由外回来,门才推开,一阵血腥味,秀丹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呀?她喊了喊崔世安,没有回应。

屋子静悄悄的,秀丹第一次觉得,这个住惯了的家,此刻静得出奇,静得那么陌生!

剥皮

秀丹望了望玄关,见崔世安鞋子还在,应该又躲在书房里吧。秀丹小跑到楼上去,走到书房外,血腥味更重了,似乎就由里头传出来。

她正想推开门,却有无来由的恐惧。丈夫最重视里面的藏书,随便进去,可是会大发脾气的;但这些都不是秀丹恐惧的原因,第六感告诉她,里面正发生什么事了!
秀丹咬咬牙,理不了这么多,猛地把书房门推开!

眼前一幕,令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双脚一软,屁股重重坐到地上,而且不自主往后退,眼前结实的桃本书桌的边缘,一滴又一滴的鲜血,宛如一条血丝线,正不断滴下。是崔世安的血!

眼前的崔世安,鲜血早已染红了整个身子。不知何故,崔世安竟剥下自身皮肤,左边脸以降,以至胸前大半,都已血肉模糊,令人见了也觉疼,崔世安却毫无痛楚似的。半边仍完好的脸,似乎在笑,因为缺少了另半边肌肤,崔世安的口形成怪异的形状,此刻一张一合,流出混合了鲜血及唾液的混浊液体,那光景,直比

哭更难看。

崔世安啊啊呀呀口里不知道嚷着什么。

秀丹感到晕眩,心里非常惊慌,要过了很久,才听出丈夫说什么。

崔世安说的是:“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这样确可以更好保护藏书啊!”
崔世安撕下自身皮肤,原来要用来包书!
秀丹再也受不了,惶恐过度,一声惊吓梗在喉中,呜呜呃呃的,叫不出来即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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