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朋友

 1这十五天来,占士每天都锁在小酒店房里。不开灯不看电视不听电台不上网不回电话,总之就是要跟外界隔绝。他不要有人能找到他,特别是他两个“朋友”!

阿贵、超仁及占士是超级熟悉的好友。虽然并非由幼儿园起、小学中学大学甚至连工作都一起的那种朋友,但三人就是很投契,几乎是“相逢恨晚”。每次,三人里总有一人会说,呀,若大家早相识几年,必定会更快乐!这一句话,三人都输流说过,并非什么老友会格言之类,是真的发自肺腑。
可惜,这三名好友中,两人先死了。

先是阿贵,突然验出大肠癌,由证实到病危,不出三个月,就走了;相隔不到两个月,超仁也出事了,是意外。骑着摩哆,而且转青灯了两三秒才骑出去,竟然也会有冒失的罗厘杀出来,撞个正着。

如今三剩一,就占士一人活着。

在超仁葬礼上,占士独坐一旁, 一脸苍白。半年不到,出席了两次挚友葬礼。大家见他痴呆的模样,无不叹气。有人说,人一生里,知己不会超过三人,他曾经很幸运,得到两个,却又短期内一并失去,可以理解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悲痛。

但在占士内心中,并不仅仅是那么回事。

二缺一

好友去世,他当然伤心,食欲不振,提不起精神来,这些也是真的,如果还是没事人般,嘻嘻哈哈,那还是人吗!但此刻,他心中那份复杂情绪,那种无以名之的不安烦躁,对好友离世,悲痛只占三成,另七成却是惊恐!
那份惊恐,源自一张照片。

那时在某家酒廊开张时,三人前去消遣拍的。占士在中间,左边是超仁,右边是阿贵。不知是由哪里听来的,据说这种“三人行”照片很不详,必定会有人出事。果真应验了,他们三个果真死了两个。也许是凑巧,都廿一世纪了,没理由那么迷信,占士试图说服自己。不过,还有另一件烦心事,却让他很忧虑。一连好几晚,占士都梦见两名好友诉说,他们正等着占士团聚呢。

某个不知是超仁哪个亲戚的,过来拍拍他肩,以示安慰。占士礼貌地点头示意。那亲戚转身离去时,口中犹喃喃,竟说:“唉,二缺一啊。”

这时候,葬礼上音符扬了起来,殡葬服务的员工,播放歌曲。是一首曾经大热的歌曲。曾经,占士三人,到卡拉OK时,都爱点唱这首歌,因为歌曲正是歌颂友谊,很适合他们三人。不知是否受了怪梦影响,现在听来,却有毛骨悚然感觉,浑身不受控颤抖。

他不想再留在这里!他已不知是如何逃离现场,只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很失礼,引起了小小骚动,好像还有人说:“真可怜啊。”那一句“真可怜”以及魔音似的“二缺一啊二缺一”,一直在他耳际回响。

出席丧礼回来,占士生活中,发生了更多怪事。

夜里一个人,厕所会突然有水声,并非如厕拉水声,而是洗脚哗啦哗啦,很像阿贵生前来坐时会做的一样!
占士试着大起胆,冲到厕所门旁,一脚踢开门,当然没有人,地上甚至是干的,连滴水都没有。那刚才声音哪来?他住的是独栋楼,左右别说水声,连交谈声也不会听见。

除了怪异的洗脚水声,还有另一种声音,更叫他吓破胆,就是阿贵及超仁二人来电声响!
他们三人,每星期至少四天会黏在一起,占士习惯了把二人来电以粤曲代替,籍以作弄他们。只要一听那种时光倒流数十年的粤曲声,就知道老友打来,又有好去处了,非常兴奋。但如今,这种旧曲子,却像是催命的乐声!

照理,电话确是二人的没错,人是死了,但电话还在,也许是其家人有事找他吧。虽然说,两名老友家人同时用死者电话拨电给他,这样的机率实在不大,但也非不可能。占士分别打去了二人家里询问,是否找他,两边人家,都否认了。一个还说,电话早在意外现场摔破了。另一人的,则安好在家,为免触景生情,都锁在抽屉里,自丧礼来,碰都没碰过。

是谁打来电话?又是从哪打来的电话?
占士想都不敢想下去。他开始失眠,在以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每到夜半,只要一丁点声响,都会乍醒过来,再也无法合上眼,一直到天亮。

声音

占士黑眼圈越来越明显,面容非常憔悴。在公司,有时候听客户诉说到一半,会走神,己经有客人向经理投诉他。经理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忍不住,把占士叫进房,足足训了半小时有多。

占士打开门走出来时,还听得见经理在后咆哮:“你朋友死了,可以难过,但请你专心工作,死的是他们,不是你!你还有工作的,除非你不想干了!”

占士整颗脑袋昏沉沉的,经理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岸上传来,而他自己仿如正在水底,飘飘浮浮走着,不知去处。同事都投以同情目光,秘书小姐尤其不忍,小声对占士说:“快去洗把脸,振作一点!”
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占士倒是摇摇晃晃地走入厕所。

冰冷的水涌向脸庞,在一刹那间,占士真有精神一振之感。他掬起手,一再用冷水泼向脸,思绪乱七八糟,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了: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游魂下去,工作也会失去!
下定了决心,占士抬头,镜中的影像水淋淋,他深深吸口气。突然,镜中影像变了,镜中仍有他占士是没错,不知由何冒出,阿贵及超仁,突然就站在他身旁。两人还挤眉弄眼,同时举起手,要搭在占士肩上。

占士连脸上水滴也顾不得擦干,怪叫着,冲出厕所,在门外,猛的撞上了刚巧要推门而入的经理。经理哎哟一声,撞向了墙,怒喝:“你见鬼了么!”
占士也很担心自己真的见鬼,出了厕所,却没有回到座位办公,反而跑了去见医生──心理医生。

医生就如电影中,要他躺下,静静叙述一遍发生了何事。占士说见鬼了,医生眉头一皱,又问何以达至该结论。占士于是从头到尾,再把好友去世,以及葬礼前后怪事,通通说了一遍。等占士都说完,医生只托托金边眼镜,很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好了。示意他出去,到柜台拿药,按时服用。

心理医生并没有给予多大帮助,开始两天,占士算是睡得稍微久些,但那是因为医生开了安眠药缘故。至于先前那些怪事,不只没消失,反而变本加厉!每天,他都听到亡友在厕所洗脚;每天,他手机里,都有亡友的未接来电提示。

占士觉得自己都快给逼疯了,开始不去上班,也不敢留在家中,简直是逃了出来,住进了某幢小酒店里,要了一间房,没日没夜地把自己锁在里头,家人同事朋友,都避开不见。今天,已是第十五天了。

十五天来,他足不出户,饿了就叫外卖,洗刷也免了,连时日也开始模糊,不知是到底是哪一天哪一日,当然不会在乎是否披头散发、身子有异味这种小事了。

在租来的房里,食物外卖包装袋、快熟面包装等等,散满了一地,宛如一小型垃圾堆。而他,就在垃圾围绕中,正瑟缩在床边一角。此刻,占士精神非常紧张,不断的听,担心错过了哪怕最小的异样声响。直到累了,就这样靠着床边入睡。通常不出两三小时,他又会醒过来,又继续“倾听”。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不知道。也许,也许直到好友不再来找他麻烦吧。

蓦地,一阵怪怪的“嘶嘶…沙沙”声响起,要好一阵,他才意识到,那是收音机。他正要起身,已太迟了,收音机传来一段乐声:“…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嘿~~~嘿呀~~朋友一生一起走,那种日子不再有~~”
占士脸色刷一声雪白,血液像凝住了,是…是那首歌,那首在葬礼上播出的歌!

影子

不可能的!
租房里,一应俱全,但占士一早把所有能跟外界联络的东西都关闭。电视收音机电脑等,确实都通通关闭了。乐声仍如潮水般袭来:“…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
占士眼光随即扫到了一角,望到可怖一幕,在四周一片凌乱中,他望到插座上根本空空如也,哪有插头连接,声音何来?没有电的收音机,怎么就唱出了那首歌!

歌曲还在继续着:“…还有梦…还有我…嘿呀嘿嘿~~”。听来真像笑声,仿佛在说你呀是躲不过,注定要一起,因为都是朋友呀。占士大吼一声,粗着气息,疯狂冲前把喋喋不休的收音机先摔破,紧接着,电视电脑,连自家的手机,也通通摔个稀巴烂。

在他正举起玻璃小茶几,突然房里灯光全灭成一片黑。

停电?
占士四处摸索,很快就摸到了一早准备好的“救生袋”。这些天来,他都抱着这个背包睡觉,里头有打火机、手电筒、罐头、饼干、一枝一.五公升瓶装水、一枝五百毫升瓶装水、几包烟,还有一把小刀。

他立即就摸出了手电筒,手把一扭,一道光束立即撕破了满房的黑暗。

他第一眼筅望见已摔得裂开一半的收音机,静静躺在那,机体背后的影子,在手电筒光映照下,显得无比巨大,拖得好长好长。

“嘶嘶…沙…沙沙…”,已裂开一半的收音机,竟然还有声响,未机模糊的杂音又清晰了起来:“还有我…还有我…”
占士惊骇莫名,一把将手电筒摔往那半边收音机,手电筒落地,随即打了几个滚,黑漆漆房中,光束四处窜逃,有如核电炉爆炸,末日即将来临。

手电筒停止滚动后,一切复归于平静,光束正巧打在占士身上。他被逼举起手,好遮挡刺眼的光源,这回是他自身影子,巨无霸似印到了墙上。

但慢着,明明墙上只有占士一人影子,不知何故,左右两旁竟生出了另两个影子,对影成三人!而且两个影子,都举起了手,作势要跟他搭肩膀!
占士慌得笨拙地跌出了光圈外,那两个怪影子还在墙上,还向他招手呢!

童谣

不行了,不行了!
真追到来了,连酒店房也待不下去,占士胡乱拉起“救生袋”,一把捡起手电筒,几乎才照到了正门,就已冲了出去。占士行色匆匆冲出酒店大门,柜台的还问:“噢,陈先生,要去哪…”。占士早已一溜烟跑掉,守柜台的鼻子哼了声:“妈的,赶着投胎吗?”

占士逃出小酒店,在街上漫无目的乱逛,但见街上人来人往,心里那种阴郁郁的情绪多少得到了些缓和,心里总算踏实了些。他这时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只是背心加短裤,就拿着“救生袋”出来,左手还拿着手电筒呢,是怎么一副怪相!

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小公园,有几个人正陪伴小孩在公园乘凉。有个约摸六十上下老人,抱起小女孩,也许是孙女,放在一投币式模型飞机上,钱币塞入,音乐声立即响起──竟然是那首童谣:“当我们都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当我们都在一起,真快乐无比…”

听得占士脸都青了,身子先是不住的抖,继而另一股更激烈的情绪流遍全身,他突然不再害怕,反而是气,是震怒,是暴怒!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那么想把我拉下去?哼!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占士气得往身旁垃圾桶就是一脚,哐一声,倒引起了在场好些人注意。有些孩子吓得快快跑回大人身边。
占士立即又涌起罪恶感,若不是给逼上绝路,他绝对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啊──低头一望,啊,自己脚下,竟然有三条人影,中间较深色的是自己,两旁各有一浅色影子,就像攀附在他身边。占士一咬牙,立即又往大街上冲去,一边脑子里飞快想着,要怎么才能制止亡友来索命。

他跑出大街,转往车站方向,跑累了,仍尽力快步走。他深信,人越多,就越安全。

忽然两旁有人影跑过,碰撞了占士,他及时大踏步,才稳住了身体,一望,原来是两个妙龄少女,在前方停下,还转头笑嘻嘻:“快来呀!”

少女

在占士眼中,竟又成了两名好友在向他召唤:“快来呀~~!”才刚纾缓下来的神经,迅即又绷紧,占士觉得全身上下都冒冷汗,掩着脸大叫着反方向逃去。这时,后面一名少女奔前,问友人:“傻佬呀?”两名少女吐吐舌,耸耸肩,三人咭咭咭笑作一团。

这个年龄的少女,任何事都可笑一通,但落荒而逃的占士,听了反而更觉得是两名亡友在嘲笑他:“你怎么逃跑了,真不够朋友呀!”
占士不管这么多,只没命跑,一心要跑离这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不敢放慢脚步。

占士失心疯了似一路跑,即使撞到了人也不停下来,很快的,冲到了街角。转角处车流更急,但占士仿如并未瞧见,举起脚就要跨出。这时左边有人连忙喊了一声:“喂,有车呀!”右边也有个妇人及时拉了他一把:“危险呀!”

给这么一拉,占士顺势先向右望去,见到的不是妇人,却是超仁,正微笑:“你别走呀。”占士觉得全身甩孔都冒出了汗。

再望向左边,那不是站着阿贵吗?阿贵也张开了手,状似要拥抱:“朋友,跑得那么急,要往哪去啊?”占士汗流得更急速,身子不住摇晃。

占士大叫道:“你们都想我去陪你们是吧?不,不会的!我现在就走!”
那妇人仍拉住,有人看出不妥,也加入帮忙,大呼:“你怎么了,镇定些,别───”
但占士根本不听,挣脱了妇人的手,整个人流弹似冲出马路。说时迟,那时快,一辆货车拐了弯急驶过来,司机刹车不及,硬生生把占士撞得抛上了半空。有没有空中翻转几圈,占士不知道,只感觉得出,落地那一刻撞击,把他全身骨骼都撞碎了,还有,脑际嗡嗡响,浓稠液体由裂缝中迸射而出,那是血,还是脑浆?

占士已无暇注意,他双瞳里,倒映着远一对人影:他的亡友,阿贵及超仁。人说,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何况他有两个知己呢!
占士终于也追随两名好友去了。

葬礼上,占士母亲兀自哭泣,亲朋戚友都来安慰。

占士母亲哭红了眼,吸着鼻子:“自从他两个好友去世后,他就神魂癫倒,想不到──想不到─也跟着去了!哇啊啊啊…”

为了纪念他们三人的友谊,家属在占士灵照上左右,分别摆上了阿贵及超仁遗照。他们三人又在一起了,三张照片排位,就与当时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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