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考试

q吓,是什么时候了?
几乎是惊醒过来,小敏只觉得头痛欲裂,呼吸不顺畅。无须照镜,也知脸色不会好看到哪去。
为什么每天醒来都这样?忽然间有怪异念头闪现:如果,如果可以长眠不醒就好了。旋即,又一阵头痛来袭,小敏不得不双手紧按头,坐起身,靠着床头,闭上眼睛,忍耐着静静等待痛楚过去。最近头痛得很频密,足足有五分钟,还是更久,她已无法把握,这股痛楚才退潮般席卷而去。她虚脱得大口喘气,这时候,双手才敢慢慢松懈下来。

真想就此再躺到床上去,一整天静静让时间过去。可是不能,今天有重要考试,不得不出门。
才走出睡房,已觉屋子里静悄悄,平日闹哄哄景象,不是妈妈催促,坚持早餐要吃得好,而且必须是自家煮的白粥,就爸爸在讨论报章时事,今天出奇地欠奉。客厅也听不见人,二哥大姐应该也出门了。

真是哩!连早餐也没准备。算了,她也是没胃口,定是给这场考试弄成的。

小敏匆匆梳洗,临出门时,忍不住回想,还是觉得今天屋子里真是静得出奇。眼角这时才瞄到客厅一角,有块白布覆盖着些物事。到底是什么,她没兴趣理会,没准又是二哥或是大姐买回来的新摆设。现下什么都不重要,考试才是一切。一场考试,真是把她搞得人不像人了,整副心思,全都沉浸在想像中的恐惧里。

头痛药

从讲师宣布大考日期起,小敏已神不守舍,夜里失眠。每一天都食不知味,全都怪上次实在考得太坏了。至今仍想不明白,怎会那么粗心大意,成绩真是差得离谱。若不想当掉这一课,非得拿下比上回小考更佳的成绩,拉上补下,平均分数也许有望保住她,让她过关。啊,那怎么可能?
万一这次也失手,整门课就会当掉,要重修!那是好一笔钱,及大段无法挽回的时间,还有,还有…大家会怎么看待她?
最难受是家人态度。

不,家人没有责骂小敏,反而处处体谅。爸爸只是拍拍她肩,说尽了力就好,别勉强;妈妈还紧紧抱了她一下,要她放轻松,别逼得自己太紧,确是让她觉得非常温暖。大姐虽是不同系,但替她分析了接下来该怎么准备,由最好到最坏情况,一一分析,每一步骤,都替她处理完备。二哥也说要请全家人一起去旅游散心。顺便给她充电,回来再搏取好成绩!
小敏应该很感动,很放心才是。

她也的确很感动,可是,心底深处,更觉异常难受,家人越是支持、替她打气,为她想法子备战,她越是觉得对不起家人,从而更要逼自己非要取得好成绩不可,也许,这两个月读得太紧密了,过于劳神,精神压力太大,才会突然头痛起来。她还不敢给家人知道,偷偷到药房去,头痛药都吃了三瓶呢!
赶紧小跑到楼下,拉开车门,头痛又来袭,她不得不一手扶住车身,一手紧按前额,忍耐痛楚。尼泊尔裔的年轻守卫经过,正眼也没瞧她一眼,吹着口哨,悠哉闲哉,踱到另一边去了。

空白卷

一路上,景物模模糊糊,整个人像无处着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子开到学院去的。她也问自己,这种状况,可有能力应付这场大考?但是,一想到退缩了,自己永远也抬不起头,不!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
她咬一咬牙,毅然由后座抽起背包,反手把车门盖上,加快脚步朝课室走去。

一踏入学院大门,她又后悔了,自觉无论如何,必定都会考得一塌糊涂。就连来来往往的每一张人面,似都看穿了她内心想法,全都不怀好意,笑容神神秘秘的,满是诡异,那神情,似是说:就等着要看她笑话!
她像犯了错的小女孩,低下头,没命的急急冲到自己班上去。拉开课室门,她才稍微松了口气。大家都在,却没人理睬她,反而都拼命苦读,作考前最后冲刺。

她又冷汗直冒了,胸口像压上了好大一块铁,又觉得周遭空气不知何故给抽空了,肺里缺氧,难受得快要炸开来,她想冲出考场,可惜已太迟了。讲师就像来催命的白无常,拿着考卷进来,随即把大门关上,就像是对她说,要逃生最后一道门也关闭了,认命吧!她不敢看讲师双眼,赶紧低下头,快快走回自己座位。
时间到,讲师开始分发考卷。

小敏接过来,才一眼,竟一片空白。过于紧张,考试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是她最担心的事,她两个月来奋战不休,就是想避免这种最坏状况;可是,怎么连考卷也是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
她偷偷瞄去,其他人似乎对这一点没异议。是改了论文题作答?是大家都拿到正规的考卷,只有她一人搞错了,还是,还是…有人恶作剧?
反正大家都没事人似,考卷才到手,已争取时间拼命写。

血色视野

沙沙沙沙沙沙。
不只是笔尖在纸张上拼凑字眼的声响,就连各人因猜对了试题,内心大大松了口气那一下,小敏都听到了!
但自己面前这张白纸,真的很困扰小敏。她定定望住白纸,眨也不眨一眼,内心恐惧一吋吋坐大,不断猜测,是不是只她一人才出错。

为什么就她一人出错,大家不是好好地作答么?难道连讲师也认为她成绩太烂了,不可能过关,连分到一张普通正规的考卷的资格也没有?
问啊!举手啊!投诉啊!再要一份新考卷啊!
小敏内心不断呐喊,替自己壮胆,却身不由己,双眼离不开那张白纸,无力地任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这个时候,怪事发生了。

小敏发现空白考卷上有些奇怪,明明雪白的中间,似有似无,无端多了一个小点。极小极小的一点,而且在旋转,她无法解释怎么看得出,她就是看出有一点,而且旋转,极快的旋转!
渐渐的,那点越转越大,越转越快,而且…变色了,原是黑点,竟转成了红点,不,再细看,那不是转色,根本不是什么颜色,那是血!
几乎才一意识到那是血,整张空白考卷瞬间都染满鲜血,像是有个血腥水龙头关不上,鲜血不受控一直流出来。

血水由考卷涌出,即时流布到桌面,不出一秒,已狂泻而下,小敏全身上下,都给莫名的血水浸透了。而且,血水继续狂涌,以小敏座位为圆心,快速向四面八方的同学冲去。
她狂冒汗,想呼叫,喉咙却似塞住了,吭不了声:“大家…难道都没发现?”
她转身望去,天啊,一片血红,周遭一切都染满了鲜血,周围的人都浸在血泊中,却仍是拼命的写写写,没有反应。

小敏冲前,一个个去拍打,在耳边叫喊,大家仍一无反应,继续“沙沙沙”疾笔作答。她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慌,不顾一切,把同学手中的笔一一夺过来,眼前情景,令她呆住了,班级中,人人一如机械人,不断重复书写的动作,完全不觉手中缺少了笔,甚至连眼尾都没有望过她一眼。

“你们怎么了?大家醒醒啊!喂!醒来啊,这些是血啊,你们看不见…也闻不到吗?”小敏忍住浓腥攻鼻,不住想拍醒同学,没有用。大家就像中了恐怖催眠,无动于衷。

突然,背后一只搭到她肩上,回头一望,一团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也叫不出是什么东西。在小敏的瞳孔中,只能见到血,更多的血,不断由那团碎肉似物体流出。
她再也受不了,掩住耳朵尖叫────

出殡日

啪,一份考卷由桌面上滑下。
旁边的同学一望,脱口而出:“唉,人不在了,怎么还派考卷?”
其他同学也停了笔,一时间议论纷纷。
不少人感叹起来。
“唉!”
“怎么这么傻呀!”
“她一直很担心,怕会考不上,考不上可以重考…何必这样做!”
有些女同学开始饮泣,一时间,考场紧绷的情绪转换了,一片愁云惨雾。
讲师走了过来,问:“发生什么事?”
同学嚅嚅答道:“可能搞错了,派多了一份考卷。”

讲师望了望空出来的座位,皱了皱眉,随即弯下腰,捡起了那多出来的考卷,朗声道:“好了好了,大家继续作答吧。还有四十五分钟。”

这一切,每一个字,都有如尖椎般,直刺入小敏耳里。
“你们在说什么?谁傻了?”
“嗳,你们应一应我啊?”

她感到身后有声响,才一转身,就站到了怪异分界处,竟然同时看到家中客厅及考场,她记不起有这种地方,现实中也不可能有这种地方!

但她确是同时看见家中客厅及考场,一左一右,她两只脚正踏在两处不同地方。她注意到了那块白布。不知哪来一阵风,把白布吹下,底下覆盖的,赫然是她的灵照!

家中不是没人,而是全都在灵堂打点,因为,下午就是她──小敏──出殡;的时辰。刹那间,记忆重新装到了她脑子里,她终于记起了当中的经过:大考一天天逼近,每天她都是温习到三更半夜,却怎么都不进脑。那一夜,她拿起日历,看了又看,日子一天天用红笔划去,还有三天就是死限了。她觉得呼吸变得急促,脑子里一片混乱,眼角瞄到窗口,窗外是篮天白云───不知怎的,小敏由十八楼住家跳下,立即毙命。
“不…不是真的。”

小敏打起哆嗦来。
刚才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又由后贴上来,颈上已撞裂开的头颅,仍有血白色液体流出,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呵…咝…哟…呵…哩…”

她吓得停止了呼吸,脑子里像有无数棍棒敲击,一阵剧痛,她听出了那句话:“我…就…是…你…”
不!我不要!不要这样结局!

小敏一吓,周遭又改变了。刚才一片吓人的血红已退去,换上了无边无际的白,白得刺目,白得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死白。连白己也像吸入了这白里,小敏的手渐呈透明,不管她怎猛擦,都制止不了。由手而身而脚,小敏逐吋逐吋透明,最终消失。

“我不要!”只留下她尽最后力气的一声吼叫,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一边的世界中,空气似稍微掉动了一下,有敏感的同学突感寒冷,打了个喷嚏。空出的桌椅有了感应,也轻轻动了一下,但也就此而已。其他人仍在争取时间作答。
那个世界,毕竟离这一边太遥远了。
没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