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老鼠

a室内灯光昏暗,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间睡房。有不一样的感觉。说不一样,纯粹是对比的说法,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有腻的一天。

他见惯画梁精栋,朱颜玉雕,喜欢精致的布置,法国巴洛克浮华,偶尔来个日本和室,也很有韵味的。
但这间睡房,实在差太多了。略呈长方形,墙是铺有墙纸的,已有些脱落,倒是天花出奇地高。有一套的木桌木椅,桌面有几本书,只能用简陋来形容。就是这点,给他异样感觉。

他喜欢久不久尝些新鲜的。这回不知是哪个家伙替他安排的,他开始来了兴趣,舒服地挪挪身子,心里暗想:有意思,有意思。

他感觉有些微醺,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脸红红。他记得在某本杂志上读到过。喝酒易脸红的人,身体不好,那是因为体内无法化解酒精,并非是什么行血,喝酒本来就不好。

管他的,要身体好就别喝酒,要喝就别婆妈!那些俗人懂个屁!这才是最高享受,刚好要醉了,又仍保持清醒,身体轻轻盈盈的,不稍微用力,像随时会飘上去,是多么的自由无虑。

 

醉生色意

他感到嘴干舌焦,大概是酒喝多了,另外,也许就是眼前这团肉引起的──一个甜睡中的女人,一个甜睡中的漂亮女人,就是特别养眼的女人。放在这间陋房间中,更是耐看。他从不否认爱看女人肉体。

他微微与酒意对抗,努力撑开眼皮,望向睡梦中的女人。廉价的被子,簿簿地盖在身上。昏暗中,有如一座夜色下静静的山丘,随着呼吸规律,蠢蠢欲动,神秘而令人响往,吸引着人去探索。

由上而下,由下返上,再由上到下,来来回回,他的目光,贪婪地,逐吋逐吋非礼女人的娇躯。这种体验,他当然不会是初次。
啊,这似醉非醉状态,已是艺术境界,再欣赏这件人间艺术品,岂不人间最高享受?
他忽然想起,类似的场面,已见识太多太多。有多少女子曾在他粗暴下受辱,他都记不清了。每一张脸孔都是新鲜,每一副身躯,都是新探索。未来有太多未知,等着他去探求,过往的何必再记忆。

呵呵,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可是道学家也认同,他一点也不感到羞愧,不,他还嫌少呢。他内心里一阵狂笑,外表上却还是维持冷静的“欣赏”状态。

不,他反对俗人把他这种表情叫色眯眯。人间情色,色不迷人人自迷,要色,还得看是谁,还得看对像,还得要是好手老手!
他就是这种好手、老手。

情趣

他想像着多少种进攻女人的方法。年纪渐大,意识中的,而不是实际行动,更能带给他快感。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占有这个躯体。

他诸般想像,也许是过于猥亵了,以致成了个实质存在,连睡梦中的女人也明显感受到了干扰。
女人由睡梦中惊醒,一脸迷糊,在房里搜寻,到底是什么物事,不怀好意?不须多久,女人目光就与他的对上了。

接下来的一秒间,女人扯开了嗓子尖叫:“呀──”
他可乐了,噢,叫呀,游戏中若缺少了这种得意环节,就失去游戏趣味了,不是?这个环节,有个别致名称,就叫“情趣”。

在以前,他总会得意地走近女人,不管眼前待宰的羔羊是哪弄来的,连名字也不想知道,像只老猫玩弄快死的老鼠:都这个时候了,还叫些什么呢?叫会有人听见吗?即使有人听见了,会有人来救吗?会有人敢来救?知道他是谁吗!几句话,立即就会在那些女人瞳孔里发酵成恐惧,不住颤抖,这种时候,他就更乐了。他会对自己说,要怜惜这些小花哟──不好好保护,哪来后来的摧花?越是漂亮的,越是完美的物事,他越期待刹那间的摧毁。别人都捧在手心,细意呵护的,他偏是一手摧毁,那是俗人奢侈不起,而益发显出他的权势他的地位。

对刚由甜美睡梦,走到残酷现实的女人,他本来也想再说一遍,这样的对白,他不介意多说几遍,他享受再说几遍,为的是浅尝她们瞳孔里的恐惧,恐惧当头盘,是会上瘾的。

他正准备弄出深沉声音,却生出了点意外,房门突地打开,站着另一个男人,问女人:“怎么了?”
声音听来年轻。
女人犹自尖叫:“呀──”

被发现

这就他不欣赏了。两个人就是情趣,怎么会有第三人在场?还要是个男的,哪个混蛋到底是谁?他醉眼昏花,一时瞧不大太清楚年轻男子的脸。妈的,至此一直酝酿的兴致都给打散了,今夜不管是谁安排的,明早他一定要骂个狗血淋头,不好好折磨一番,他就不姓───接下来,他却听见一句荒谬得近乎玩笑的话,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

只听得女人歇斯底理叫:“有…有…有老鼠!”
老鼠?我?
他一想到这个譬喻,怒气忽地散得无影借踪,而且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几乎呛住,连连咳嗽。

“哼!老鼠?”
蓦地他两眼用力睁开,精光暴射,狠狠地把闯入来的鲁莽家伙瞧清楚。还他妈的一表人材嘛。这种男人,他实在见太多了。不管多么仪表不凡、胸怀大志,到最后,在权势面前,通通都要拜倒!要来巴结他,还不是把自己女人乖乖送上来,还一脸猥亵笑容恳请笑纳呢!

哈哈哈哈,那才叫老鼠!
他仿佛对女人轻声说:“真不幸,我看你的男人就是块当老鼠的料!”
 以前,那是很久以前了,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不同的是,自已后来脱离,而升上去了欣赏别人当老鼠的阶级。

七世

就为这一点,他是不会看不起这些男人的,还要感谢他们呢!
多亏他们,那么多无知蠢女人要仰慕,灯蛾扑火似献身上来,给她们心目中的男子汉、大丈夫、万中无一好男人,但眨个眼,通通到达他身边,这一食物链最终端。有人愿意亲自牵来奉献给他,还苛求些什么,所以他是特别宽容,甚至需要这些老鼠似龌龊男人。

也许体内酒精太多了,他有点累了。即使美色当前,也有点厌倦。但是不识相闯入的男人,及女人一句老鼠,又令他精神一振,这个游戏太好玩了!
女人仍神经兮兮:“很大只老鼠!”
男人一把搂过女人,抚着她的秀发,哄着说:“别怕!有我在。”

哈哈哈哈。

这对活宝真会逗人。

也许是喉内有痰涌上来,也许是想展示一下谁才是作主的,他故意大喝了一声,却意外地听到一声陌生离奇的“吱”。

这不对。在他耳里,他那声集数十年威严,把无数男人当老鼠,太多女人当俘虏的声音,真的成了老鼠叫声:“吱────”
他还未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年轻男子已抡起大木棍,朝他脑袋砸下。啪一下,他连最后一声“吱”都没能叫出来,身子一抽搐,已毙命.

电光火石间,过去世的疯狂享乐,多少女子给他糟塌,一切一切,以享乐之名进行,又再他眼前,幻灯片似播映。他死时,肥胖身躯还紧搂着两副年轻躯体呢,真是极乐一生。

镜头最后停在一张森严脸孔上。那人头带古王朝时代王冠,双眼精绿,仿如古装戏棚场景中,拿起惊堂木,用力往案头一砸,喝出来,字字有如利刃,直穿他心肺:“罚你连续七世当老鼠!”
原来他真是只老鼠,可怜到死都没察觉出来,而且,还要再当六世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