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找零钱

a有些事不到你不信,那天鲁斯迪一早醒来,就想到了这句话。更不幸的,那些让他不得不信的事,没有一项是好事。
先是昨天,经理突然把他叫去,把一个大信封放在他面前。他从未发觉,日光灯照映下,白色信封可以如此闪亮,闪得让他遍体生寒:经理说,他给辞退了。经理说,他可以立即离开。经理还说…但他都没听进去。

中午,换成平日,一定是匆匆赶去吃午餐,公司只准四十分钟吃饭时间。如今一下子换来太多的空闲,他又踱到常去的饭档,想望望档主的女儿,梦中女神诺拉,即使接触,就只有对方递上一杯拉茶那短短一刻。

可是,他一天里第二宗残酷打击也发生 了:诺拉亲昵地上了另一青年的摩哆车。鲁斯迪怔在当场,接着,重重坐在就近的椅子上。另一名大婶侍应很快送上餐牌,鲁斯迪无力望向她。

他实在有吃不下的理由:失业,梦中情人又别有怀抱。他也有吃下去的理由:钱不多了,不能浪费。

鲁斯迪静静把一盘杂饭及两杯拉茶一一解决干净。没有饱腹感,只想到四个字:诸事不顺。

因此,今天一早醒来,他就在床上想着这事。最后得出结论,决定搭夜班车,今夜就回乡去。他想忘却这里一切。

【衰运不断】

六点多,临出门还踏到狗屎,住公寓何来狗屎?啊,鲁斯迪连咒骂都无力。到了巴士总站,鲁斯迪买了回乡巴士票,就坐到候车室去。

鲁斯迪百般无聊,心情郁闷,久候巴士不来,一阵倦意涌来,困得眼角都沁出了泪水。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人声吵杂,原来巴士已到站,乘客都陆续上车,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还有三小时车程才回到老家,所以,上车后,鲁斯迪很自然把随身袋往脚下一塞,继续补眠。巴士很快就开动了。

因为是夜班车,大多数搭客,都与鲁斯迪般入睡,未睡着的,也大多合起眼养神休息。

大约到了一半路程,巴士缓缓降速停下来。众人以为到休息站,一下车,一望,这是什么鬼地方,差不多可以用荒山野岭形容。鲁斯迪去年并未回乡,也不过是十个月多一些,也不认得到底到了哪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间小得不像样的“店铺”,几块板搭起充数。售卖的货物,真可用寒酸来形容:一些面包,几包零食,还要是不知名牌子;再来就剩香烟。后院也是几块板围起来,就是厕所了。

鲁斯迪听见有人埋怨司机怎么停在这种鬼地方。

车毕竟是停了,一些人也的确有些饿,抱怨归抱怨,也还是走入店里买了吃的,也有人买烟。

店主是个老人,才一照面,鲁斯迪就觉得老人有点怪。他每收下客人钱,都问,要不要找回零钱?问的时候,一脸诚恳,脖子还会往后缩一缩,脸也抽搐一下。应该是轻微智障者。

“要!”一名黑衣青年大声喊回去。

“真的要?”老人还是问。

“死也要!”旁边另一个,近乎凶神恶煞了。

老人有点痴呆,问道:“死…死也要?”
这数名青年看来是一伙的,围住老人取笑:“神经病呀你,当然要找回来,别找少了!”
有人大笑,“喂,老的,我给这么多钱,你找回零钱,天经地义,你不找就是骗钱,我叫警察来,你就算死也要找回来呢!”一阵奚笑。

老人像不明白自己给人奚落,也傻呼呼回笑:“对,对,要找,要找回钱。”

【要不要找钱?】

排在后的鲁斯迪一望,其实找回三毛钱。就算给贴士也少了点吧,鲁斯迪想。轮到他,其实也没什么要买,不知何故,他要了瓶矿泉水 ( 可能是水喉水,但管他的 ),还要了包烟,他明明不吸烟,也不明白为何要买。

也许,买回去给阿爸吧。

老人还是问:“要不要找钱?”

鲁斯迪微微笑,“不用了,留着吧。”

一直都表现得像弱智人士般的老人,突然用一种怪异眼神望着鲁斯迪,鲁斯迪怀疑是否看错,但才一秒间,老人又回复那种轻度智障神情,也裂着嘴笑,“好呀,不用找回钱。”

鲁斯迪见老人笑得像个小孩,也笑了。搭客陆续又回到巴士上,很快的,车子又继续上路。

不知何故,鲁斯迪这会反而又不觉困了。手中把玩着那包烟,想起老人,唉,还有其他人比自己更惨,什么失业什么失恋 ( 正确是根本没恋过 ),小事!
夜路上车子稀少,笔直大道,像永无尽头,一直向前延伸。鲁斯迪望着窗外黑压压影物,只觉得一切逐渐又变得模糊。

突然巴士一个急转弯,车轮与路面硬是隔了开来,就像是一段突然消音了的影片,鲁斯迪眼中,大家都像失重状态般慢镜抛到了半空,然后羽毛似地片片落地。要迟了二秒,声音才追上画面,耳朵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众人惊叫、喊痛声浪,一并冲入耳孔里。鲁斯迪全身上下,也不知到底哪个部位,也不知碰撞到哪里,只是觉得非常痛,额前似有股暖乎乎、粘稠稠液体淌下,视线变得模糊。

他想用手去擦,脑子里却有奇怪想法:没有手,完全没能感觉到手的存在。就在这时,他看见有人影在前方走动,走走停停,不时下蹲,动作怪异。鲁斯迪一时忘了车祸的事,只管拼命睁大眼,想望清楚到底是谁?

【死过翻生】

良久,才依稀认出,就是大半小时前那家店铺的老人。这名轻度智障的老人,此刻真如孩子似,在一片血肉模糊中行走。

老人一时蹲到一个大个子旁:“找你钱!”一时又伏到另一个黑T裇身边,还是那句:“找你钱!”
鲁斯迪全身一震,突然明白过来,这不就是刚才青年奚落老人的话吗:“死要找你钱!”要老人找零钱的,那些人全都死了!
鲁斯迪也奇怪,自己竟不是恐惧,反而有股悲哀,怎么,自己也死了吗?那真是背运到无以复加了啊!这么一想,像脑海里残念般,汽泡似一晃,眼前一黑,鲁斯迪晕死过去了。

鲁斯迪后来在医院醒来,同车人都死了,只有他、司机及两三名乘客生还。

鲁斯迪一直思索着老人的事,有件怪事他没对人提,就是病床边,病号用小柜子里,竟整整齐齐放着一些零钱。不多不少,正是那天晚上该找赎回的数目。

鲁斯迪满身伤,左脚还打上石膏,但一见了这些零钱,反而大笑起来,死过翻生啊,衰运走完了,应是否极泰来。

他决定了,出院后,一定到饭档向诺拉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