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审查会

g十五分钟后,会议室就要进行听审。
有三个人会听审,总结过后,还必须向上提报告,可是,内容有点离奇。

这是一家保安公司,却有自家保安人员疑似见鬼,惊慌逃命,由三楼掉下,紧急送院。事件传得沸沸扬扬,公众人士,尤其媒体,这三星期来,都不断报导,而且越传越离奇,已令公司股价急挫。

公司高层大为震怒,自己公司强调保安一流,神鬼不怕,绝对给予顾客最安全的保护,现在自家保安人员却怕鬼,还“跳楼”跳到上头条,那怎么行?更急切的是,要怎么向董事局交代,跌一仙都成问题!
于是,公司责成三名高层,要审问当晚的主角,即该名“跳楼”的保安人员。

右手边的四眼高层,先提出了看法:“这次事件,对我们公司形象有影向!要想办法!”
中间位置,是名外国主管,但私底下,大家都叫他鬼佬。

这个鬼佬说:“我是不信这些的,什么时代了!不过,可能这里会有也说不定。”他好整以暇,把领带稍微拉开些。他几乎是够坦白的了,常说来到第三世界,服饰上还要依祖国传统,一丝不苟,未免有点多余。

轻蔑的意味,他是不介意让人知道的。“我是鬼佬嘛”,他常自嘲,鬼佬不就直肠直肚,这些年在东南亚转来转去,东方人什么心思,他摸得透彻。

左边位置,三人中年纪最轻,受不了他话里的讽刺味,出口还了句:“鬼怕且是有的,吸血伯爵应该不会有。这里鬼幽怨些,没那么野蛮,茹毛饮血。”

“你说什么?”
“噢,抱歉,那个茹毛饮血,我不太会翻译,你知道,我英文不太好。”年轻高层直视鬼佬眼睛。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还是载眼镜的稳重些,急急调停。

“守卫快要来了,等听了来龙去脉再说。”

咯咯咯,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眼镜高层说,赶快转移两名同伴的敌意。

门打开,一名约莫卅六七岁的中年人拄着拐杖,一拐一拐走来,他正是那名倒霉守卫,不只见鬼,还吓到慌不择路,结果由三楼掉下。报章杂志却绘声绘影,指是邪灵作祟,要找替身。

“坐吧。”年轻高层指示守卫坐在面前的椅子。

 “你可以说了!”鬼佬号令道。

守卫吞了吞口水,神情紧张:“我真的没说谎!先生,千万别炒我,我有家庭…”
眼镜高层打断守卫说话:“可以可以,你先说,我们自会判断。”

【眼睛】

守卫嚅嗫着说了:“是,那天晚上…我…我通然接到通知,要代替另一名同事上夜班,听说是突然发高烧,浑身乏力。” 似乎每一句话都用尽了全身力气。也难怪,可怜的人,才刚医院出来呢。

“ 于是我依指示,十点九个字左右,到了B大厦,守卫室座落在靠近泳池及网球场中间。”

“噢,那时候还没遇到鬼,是吧?”鬼佬捉狭问。

一听鬼字,守卫神情明显紧张起来,双手不自然绞着上衣下摆,一幅神不守舍模样。

“请继续。”年轻高层故意提高声音。

守卫深吸一口气,才又回复那种有气无力说话方式:“那地方真的不对劲,是真的,先生!我一到,就遍体生寒,那栋楼好像是冰做的,寒气逼人。

“还有,先生,周围就只那栋楼,四周围绕大树,其他楼宇反而靠得很近。总之,我第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

 守卫还想描述那栋楼如何令他心生寒意,眼镜高层挥手示意,赶快切入正题。

“噢,是是,我没敢多逗留,急急就走向守卫室,可是很巧,我要顶替的那名同事,原来还在,可是脸色白得吓人。他抬头一望,见是我,只说句‘今晚你代我啊?辛苦了。’,维持原先的姿势,没再说什么。”

守卫把拐杖,由左边换到右边,接下去说:“我见他病得浑浑噩噩的,就好心跟他说,不如早点回去吧,你猜他怎样?他…他突然抬头,那双眼,就像是死鱼的眼睛,望着我好一会,才像明白过来,一面点头一面说‘也好,也好’,便直直走出守卫室去了。

“所以,那时候,守卫室就只我一个人了。我有望到墙上时钟,差不多十一点,要到早上六点才可下班。本来我们习惯,前面两个小时,先守在守卫室,接着才到外面巡,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浑身不自在,老觉得…”
“觉得什么?”眼镜高层也问。

“…就是…觉得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守卫越说越小声,也许也知道这话可笑。

“由鬼故事转到间谍故事了。”鬼佬吹起口哨。

这次守卫不受影响,自个继续:“我决定先巡逻,边抽支烟冷静下来。谁知道…”
“怎么了?”
 “就在我走到泳池边,吸上一口烟时,突然有阵怪风吹来,冷得我全身毛发都站立起来,我想也不想,立即折返守卫室。

“一走进守卫室,出奇的是,里面竟特别闷热,就像突然多了十多人同时塞进那间小房般,而且,刚才那种有人监视着的感觉,更强烈了,如此闷热环境中,全身寒毛又竖立起来,这是短短五分钟里第二次!”

突然,守卫俯下身,把头埋进双手里,背部缓缓起伏,吸气声异常沉重,身边的拐杖也倒在了地上,只见他喃喃道:“那时候真不该啊…不该的…”

年轻高层急了:“喂,你别停呀,快说下去,什么该不该?你又是如何由三楼跌下去的?”

【苍白的脸】

守卫霎地抬起头来,脸色死白,双眼却红得吓人。坐在他面前的三名高层,无不吓了一跳。

守卫仍旧颤抖,声音听来更不自然:“那时候,我很怕啊,三步拼作两步,直直跑到大厦出口,我知道那里还有其他同事,人多些,至少好商量…我却见到了…
“见到什么?”鬼佬也好奇了。

守卫答:“…他!”
“XX的,哪个他?”鬼佬粗口,由鬼佬亲自演译,份外入味。

 守卫像没听见,继续道:“打大老远的,我就已望见出口守卫亭有人,当然更加快脚步,这时候,我听见身后有声响,不经意回头一望…天啊,我看见一个人影,没穿衣服的,但是…没有头!
鬼佬把玩领带:“噢,那个,是鬼了吧?我以为大马很开化了啊!真是深厚传统啊。”

厚厚的讽刺意味,连二名同事自然也感受到了,但到底是上司,不好发火,只好把怒火强行压下去。
守卫浑然不在意鬼佬的讽刺:“我当下确是吓傻了,那个人影只一闪,就闪到了旁边草地,到了发电箱后,消失不见。 那时候我才真正晓得怕,浑身不受控制抖起来,那时候,那个人影,离我就只七八尺远而已!如果他闪过来我这里…“
“可是你最后不是没事吗?”年轻高层出声了,显然故事不对胃口,他看不出有何怪异。

 守卫用很怪的神情望了他一眼,才道:“我以为事情结束了,满身湿汗地走向守卫亭,里面的同事转过身来…竟是刚才我替工那名不舒服的同事!这时脸色更白更吓人,他木无表情向我招招手,我就像迷了魂似,再清醒过来,不知为何已站到三楼阳台处。我听到背后有声音,扭过头去望,见到那名同事…”
“他怎样了?是他把你带上去的?”年轻高层追问。

守卫大口大口喘气:“他…没有怎么样,只是向我慢慢走来,却──更可怕!”三人没答话,同时都在思索,到底该不该再问下去。守卫显然有点语无伦次。

“真的很可怕,他一直走来…”
鬼佬先忍不住:“走过来有什么可怕,你试着走来看,我才‘不XXX’,瞧也不瞧你!”
“可是,他膝盖底下不存在───”
“什么存在不存在,你说什么话?”眼镜高层托托镜框,略带不满。

“是,是,”守卫大抵也察觉自己用语不当,更正道:“那…那名同事,由膝盖而下,是空的,没有,完全没有!什么都没有!”
是更正了用语,但更笼统了,三人都不明所以。

年轻高层还想问,守卫似有太多话要说,急急冲出口:“他一直走来,走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眼巴巴看住他伸手,往我胸前一推,就把我硬生生推下楼去!”

【泄露天机】

第一个疑问还解开,现在又来了第二个。为何生病同事,要推他下楼?
突然,年轻高层手提电话响起,他把电话由西装内袋拿出,在荧幕上一划:“喂?查得怎样了?”
线路很差,嘶嘶作响的。每五个字,只能猜到其中三字。

不过,有一句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说,那名生病同事死了?本来就死了?喂…喂喂…是之前死还是后来死的…喂喂…你说大声些…”
电话突兀地断了线。像是过多泄露了天机,点到为止,电话那头悄无声息,更有如传染病似,连带的,这边厢也静默得出奇起来。

年轻高层把电话放回衣袋,并未望向两名同事,反而像自言自语似:“他们说,那个生病守卫死了。”
这时,轰隆一声,电光一闪,室内即使灯火通明,也像突然暴增了数十盏灯般,亮得刺眼,接着,沙──,外头下起了大雨!
“怎么突然又下雨,烂地方什么烂天气,真是见鬼了!”鬼佬说。

“看,是不是?我说了,是有鬼啊!是真的啊!”
守卫像终于找到了听众,连连点头。

鬼佬越听越生气,大手拍在桌上:“胡说!什么脚不存在,又什么没有,完全没有,全是鬼话,你不如示范给我看怎么个没有法!是不是你偷懒,干什么不法勾当,给人发现,逃跑时失足掉下来,还是收了钱,散播谣言,不管哪样,要扣人工!”

“不行啊!我有家庭,小孩要开学了,别扣人工啊,是真的没有,不,不是没有,是渐渐没有,浅浅没有…”
守卫拼命解释,却越说越混乱,上前一把拉住了鬼佬:“先生,你听我说…”

【模糊的下半身】

鬼佬大手一挥,守卫整个跌倒在地,竟拉脱了鬼佬一只袖子。

鬼佬挥舞着没了西装袖子的手臂,模样非常滑稽,咆哮道:“你看你干的好事!XX的,这一只袖子,你就算做三个月也赔不起!猢!现在不是扣人工,是炒你!你不用再上班了!”“
“不!先生,我求你…鸣…不要炒我!”守卫还在苦苦哭求,到最后已听不清楚说什么,只剩哭腔。

二名同事,虽觉不忍,但鬼佬才是上司,自己半点拿不了主意;可是见鬼佬狼狈样,心里都暗笑。

还是眼镜高层较圆融,想着不如先叫守卫出去,待鬼佬冷静下来再重长计议。正想开口──怪事发生了。

他们三个人,六只眼,都看见守卫“浅浅”地“没有”了。守卫的下半身,就像过早曝光的照片,又或是冲坏了的底片,没能显影出来,又觉得像是那条深黑色长裤,一如洗久了而褪色般,模模糊糊,逐吋向上侵蚀。
最终,守卫整个人都消失了。但哭声依旧。

那一声声“别炒我啊!我说真的啊!真的有鬼啊!是真的浅浅的啊…”仍清晰可闻。

三人吓得大气不敢透一口,尤其鬼佬,更是全无血色,颤抖不已,死命握紧十字架项链,抖着唇不断祈祷。
大厅里犹回响:“…真的有鬼啊…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