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人头汽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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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还在家乡时,因为食物中毒入了院。从未离开过家,第一次“在外住”,想不到会在医院。

经检验后,医生要我留院三天观察。本来很小事,除了第一天狂泻肚子,随后已逐渐好转。

那个时候,家乡还未有多大发展,医院也是属于“有点岁月”了的,外表有些陈旧。这个短暂“外住”期间,我安排到了一间共六人病房里,没有门,由一层布遮挡,算是蛮“开通”的。

我的床位,就在正中间,左右及前排三人,都是上了年纪的爷爷级人马,不知是否病情严重。他们几乎都不聊天,跟我更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不断有点呻吟声,呀呀哎哎,有时斜前方那位才刚叫疼,右方又有声音呼痛,听了真叫人毛骨悚然。既使有家人带来给我解闷的杂志,也看不下去。

晚上几乎都无法入睡,除了一众室友那种呻吟声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一整天躺在床上,睡眠早就呈饱和状态!

一天晚上,大约九点,我突然觉得很尿急,尿急当然要上厕所,我比这些伯伯好的是,我还行动自如,无需人搀扶,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厕所的距离。那是在走廊尽头,当初设计病房的那位仁兄,简直脑筋有问题,有没有想过病人要花多久时间,才到得了那间厕所?可以蹦蹦跳跳,小跑前进的,就不是病人了!

还有一点,如今憋在膀胱里那一泡尿,令我个有点为难的,就是,唉,实在不好意思说,我怕呀。

阴暗空荡的走廊

刚才说了,厕所有段距离,在走廊尽头,而且,一过晚上九点,可能为省下电源,医院只留下大堂及几个主要场所仍开亮多数灯管,其他如走道或接待室之类,都只余一盏小灯。

那些小灯,真是何其渺小,加上年月久远,昏昏暗暗的,根本没有多大照明作用,要不是多少还要依靠来辩认方向,还不如不开的好!

可是,现在我却很尿急,还可以怎么办?我已是食物中毒,现在拼命忍尿,就算不中尿毒,漫漫长夜,万一,万一真忍不住,尿在床上,那怎么行,我不能想像那些护士脸上卑夷的神情!

最后,我也祇好壮起胆来,自己告诉自己,走廊只是有点长有点暗而已,快去快回,没事的。

我吞了吞口水,慢慢走入昏暗的走廊,向该死的厕所前进。

还没到时,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尽想着些,里面会不会有人低头,蹲在角落,又或者有人冲出来之类。到了厕所,刻意在外先停留,静静注意,发现并没有任何怪异声响,待进去了,发现空无一人,心里反而又有点失落起来,真是犯贱啊!

这时候,可不是讨论人为何犯贱这种形而上问题,而是尽快解决我膀胱内这泡尿,这等形而下问题为上。于是我二话不说 ( 没人还可以跟谁说? ) ,立即奔进其中一间厕格,解开裤头,一阵畅快之意。

消失的“人”

突然,外头窸窸窣窣响。

每间厕格里,都有个小型垃圾桶,可以丢弃纸巾或卫生棉之类。虽说,实在搞不懂何以男厕里也要加置这些垃圾桶,不过一想,不用卫生棉,难道就不能放置小垃圾桶?那种窸窸窣窣声,就像有人在桶里搜寻般。清洁工?

噢,有人进来了。这样一想,心里竟有点壮起来,至少有个伴嘛,现下心里踏实多了。我这人,唉,真太软弱了!

出来后,发现最后处,靠窗户的那扇厕门关上了。我当时还做了很神经的事,为了确定真有人在内,不只上前轻轻推了推门,确定了门确是由内关上的,还弯下腰,真的望到了有对男人的脚。

心情轻松下来,于是,我扭开了水龙头,悠哉游哉,洗了个脸。我洗得很仔细,边等着那个人出来。可是那扇门始终紧闭。怎么那么久啊,难道上大号?

脸也洗了,难不成我干站在那等吧。于是,我又退到了门外,因为想到刚才自己还怕得要死,人同此心,如果我走了,可能那位老兄也有点紧迫了,“事情”也可能办得不顺哦。就觉得更应该仗义留下来。

可是等了又等,少说十分钟也过去了,还是不见有人出来。我忍不住,又再进入厕所,伸长颈子向后一望,全身立时冷了大半截──最后那扇厕门竟然大大敞开!

我似乎听见脑子里有嗡嗡向,一直不断回溯,那位老兄到底何时离开的?

洗脸时?不可能,出口就在我身旁,有人经过,我哪会不知道?后来,我又到门外站了近十分钟,更不见有人出来,人是怎么消失的呢?

我愈想愈害怕,愈怕,该死,竟然又觉得尿急了。虽然就已在厕所里,但我连考虑半秒,是否要再次排除我膀胱内多余水分的念头也没有,就急急穿过走廊,奔回病房去。

一入病房,我直扑睡床,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拉过被子,蒙头大睡。

人头飘逸

蒙头大睡,只是我的心愿,因为,我脑子里,一直不断回想刚才厕所中诡异一幕,那个“人”到底去了哪?以致一整个晚上,都心烦意乱,强迫自己闭上眼,反而更烦躁不安。

就这样翻来覆去,突然,窗外有样事物映入我视线,我看见有人,准确来说,有张脸,就靠在窗沿边,一双眼贼溜溜地,死命往里面瞧。

当时一见那脸,我就已经觉得很不妥,因为三更半夜,怎会有人躲在外偷看?而且,还由于那张脸,实在过于丑陋,一头白发,两只眼睛隔得像可以放下一张饭桌的距离,又小又细,嘴巴却歪歪斜斜,脸上肌肉一块块隆起,直觉是那是人世间的丑!

我当下真是惊讶得说不了话,见那人脸,不断转动着黑得过份怪异,黑得发亮的贼眼往我们六人瞧来,我只能一吋吋地把被子往头上移。我不想动作太大,惹来怪脸注意我…不太好吧!

那时候,还不是最恐怖一刹。

忽然,我右前方的病人,按了床头侧的按钮,呼叫护士,原来是想上厕所。

护士很快来了,扶着年老病人,又询问一些醒了过来的病人,有没有其他需要。除了我,病房中还有三人也醒了,几个老人发出几下声响,算是回覆,又继续睡下去。反正謢士也是问问而已。

我最惊讶的是,窗外那张脸,不就明摆在眼前过程中,但过程中,不只护士,就连其他老人也视而不见!

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那可堪跟经典鬼片相比的一幕,护士扶着老人出了房门,由挪开的被子缝隙中,我觑见那张脸,竟冉冉上升,这下,我才发现,那张脸底下,原来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头。就这样,人头汽球般,慢慢飘上楼去,直到窗子上部遮掉看不见为止。

我本来第二天就可出院,因为昨夜震撼实在太强了,第二天竟高烧了一整天,医生说我尿道感染,要留院多观察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