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酒吧内,靠角落一桌子,三人在干杯,不时传出嬉笑声。
“对了,最近有没有见到阿成?”叫大头的男子问。
大家摇摇头,没有。
阿鬼双手一摊,说最近不断打阿成手机,都“找没有”。
瘦材摇摇头,用鼻子哼一声,说:“刚才出来我也打了他手机,还是没人接,我发了短讯:再不自动投诚,就跟你绝交!”
“那家伙搞不好是认识了美女,有好料,自已躲起来享受!”大头抚摸着光头,分析起来。
“什么?重色轻友如此贱!哼,独食难肥啊!”瘦材呷了一口啤酒,恨恨道。
“他从来就没肥过!”阿鬼提醒两名老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尽情奚落这个叫阿成的人。
正说得不亦乐乎,人影走近,大力一拍瘦材背,害他呛了满鼻子的啤酒。“你们这班没人性的,我一进门,就听到在说我坏话!”来人正是阿成。
“以为你死了哪?我们每一个都至少打了十通以上电话!”瘦材一开口就没好事。他们早习惯这般打招呼。
“是不是认识了美女?”大头要验证自己猜测对不对。
“发财了?”阿鬼则比较实际。
“你们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吗,有没有听过礼多人不怪?”阿成似是气得咳了两声,真正没好气。
“噢,不能,太礼貌的话,由我们嘴里说出来会很奇怪。”
“对,因为我们狗嘴长不出象牙!”
“而且快连狗牙也没了!”三人轮流接力,说完一阵爆笑,阿成也忍不住笑起来,应该没有谁可以面对这班家伙,而又绝对不笑,更别说要黑着脸!
于是阿成也坐下,加入谈话,大杯喝酒。只见他咕嘟咕嘟,一杯干尽,再来一杯,一连三杯后才发起了长长一声“啊”,一脸满足。
“看什么?没看过我喝酒吗?”阿成一一扫视三名损友。
“不是没看过,是从未见你一次喝这么多,像前世没喝过啤酒。”
“不对,是前世淹死在啤酒中,今世喝个够报复!”
又是一阵笑。
“死是真的死了,是死过翻生啊!”
阿成突然杀出一句,三人举起;的啤酒杯,都兀自僵硬停留在半空。从各人眼神就知道,他们期待阿成快快说出,到底怎么一回事。
差点死
阿成也不客气,把剩余的啤酒全倒入自己杯中,先呷一口,清了清喉咙,才说──“我真的差点就死了,而且是死在一口痰上。”
“谁的痰?”
“我自己的。”
众人立即“噫”一下,手脚一致,用手掩住口鼻,退避三舍。
“喂,你们什么意思?这般反应,是不想听故事了吗?不听我就不说。”阿成真的住嘴,自顾自喝啤酒。
大头及阿鬼,立即合力按下瘦材的头道歉,“噢,他已痛心了解到自己的无礼,现向你老哥致以最诚挚道歉,请继续说下去。”
阿成嘴角笑笑,举杯回了个礼。
“在一个无星无月亮的晚上,没有任何声向,四周是如此寂静。”
“喂,你不会在编故事唬我们吧?”瘦材开声抗议,“我还以为月黑风高呢!”
“我那只是想让大家更快进入气氛,既然不喜欢,没关系,可以跳过不谈。”
阿成再清一清喉咙,接着说:“那现在来真的喽。那一夜很奇怪,我就是怎么睡都合不上眼。明明己经累得半死,猛打哈欠,泪水都流出来了,就是睡不了!”
“刚才我说无风无月,其实说对了一半,有月,而且是圆月,风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所以很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我睡不着。总之,我摸了摸床头的电话,当时是凌晨两点卅五分,我还开着眼睡不了。
阿成说得双手不住比划, “人睡不了就躁,人躁就更睡不了,然后不知做什么,我突然喉咙发痒,咳了两声,立即就涌起了一块痰。”
三人又立即掩嘴退缩的,只差没向起个“噫”字。
阿成懒理,继续诉说恐怖经历,“你们知道啦,有痰在喉咙卡住,很不舒服嘛,又不可能就吞回下去,也没理由就吐在床边,我自己家吔,很不卫生。”
阿鬼一脸鄙夷,脑中浮现阿成家中卧室不堪入目的一面。
阿成似是想到了对方所想,“放心!绝不是你想的,你也绝没有机会进去,我才不会让另一个男人进我房间!”
“OK,总之,我喉咙痒,咳出痰,有痰就该吐。就走到了窗前,咔一声,就吐了出去,谁知道一吐,竟吐中了…”
“人?你骗鬼啊?你住五楼啊!半夜三更吐痰吐中人?哼哼。”大头也听不顺了,觉得九成九被阿成耍弄了。
“谁跟你说是人?是鸟!一只黑色的鸟,刚巧飞过,一吐就吐中它。更不幸的,因为我这一口痰,也不知是否遮住了眼睛,还是吓坏了,连累它撞到了底下一棵大树!”
“你吐中鸟,还害那只鸟撞树!呵呵,呵呵,你真行。”阿鬼竖起大拇指。
“实在顶瓜瓜!”大头及瘦材同时起立鼓掌。三人并非赞赏,意思很明显:这种烂故事,找白痴信去!再听下去简直智商有问题。
三人不理阿成,转而自顾自聊起来,完全当他透明。
阿成却视而不见,继续下去,“那只黑鸟撞树后,不知有否受伤,但我肯定它一定很愤怒,因为…它发出了一下叫声───
“是这样吗?”大头吹了声口哨,惹其余二人哈哈大笑。
“不!”,阿成定定望住三人,“那像是野兽的怒吼声!我从没听过,即使至今,也猜不透当晚,那一下到底是何叫声!然后…然后…”阿成突然双手抓紧头发,把头深深埋在双腿间,一望去,似还在发抖。
三人这时才觉得事情严重,也许阿成并不是在唬弄?
“然后怎样了?”瘦材试着问。
一个又一个的噩梦
阿成蓦地抬起头来,才那一两秒间,双眼已布满血丝,显然情绪极为波动。他抓起桌上啤酒杯,仰头就干了,即使杯子已空了,仍伸出舌头继续舔着,状甚饥渴。
三人立即会意,打个手势,叫侍者赶紧送上新一“扎”啤酒。
阿成不等侍着把酒放下,已急急添了满满一大杯,咕嘟咕嘟吞下,身子仍微微发抖。
是什么叫声,令阿成恐惧至今?
很快阿成又干了一杯,双眼呆呆望着杯子出神,三人出奇地没出声打扰,由得他沉思。
良久──“我是真的吓了一大跳,全身肌肉刹那间,像有电流通过,猛烈抽搐,心里明白,我闯下大祸,它会回来找我!可…可是那不过是只鸟啊!
他突然抓起瘦材的手,“你说是不是?”逐一的,阿成发疯般,追问友人,“一只鸟啊,有什么了不起?可以拿我怎样?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
没等三人回答,或说根本不期望三人回答,阿成又接着说下去。
“当下我不敢再望出窗外,快快回到床上躺下,强迫自己入睡。
“终于,我睡着了,但原来,不睡更好,因为我作梦,作噩梦!一个又一个噩梦!
“一开始,我在大街,走着走着,内心莫名焦急起来,开始跑,不知在逃避什么,然后一眨眼,我又在自己房间,不,是很像我的房间,细心看,又不全然是,每一件饰物,都相似十足,但细节偏偏又各异,然后突然就发现有人坐在一张长长餐桌后,死死盯着我看,就在…就在窗外!”
“你知道你自己说什么吗?窗外有餐桌?”瘦材问。
“别吵,他是在发梦啦!”大头及阿鬼阻止瘦材打断阿成。
阿成充耳不闻,“那种感觉很奇怪,那明明是个人,不知怎地,又觉得他头部像蝙蝠,生两角,一张脸覆满鳞片──
“你有没有看清楚?”
“我不是‘看清楚’,是感觉,是心里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这才可怕!他像是受伤了,像是因为碰撞,以致眼睛红彤彤,死死盯着我看,充满仇恨。然后他开始起身,一步步走到我房门,双手拼死命抓门,要冲进来,我突然间就明白了,他就是那只鸟!
“再之后,我就醒来了,最奇怪的是,房间闻起来有股腐肉的气味。”说完,阿成又低下头,静默不语。
大头试着把气氛变轻松,“哈,不过是个梦嘛,别告诉我你大男人,一个无厘头怪梦就把你吓住了。”
阿成抬头,由下而上瞪着大头,那神情令人不寒而栗,“一个梦当然不会,但要是每一晚都作同样梦呢?而且梦境会连续有进展?”
被血包围
自那晚以后,阿成每晚必定梦见同样场景,秩序不变:先在街头,莫名心惊,接着无来由狂奔,等到上气不接下气,又突然回到房间,那间很像,又不完全是自己的房间。然后窗外有餐桌,有怪人,怪人要抓门,抓得双手出血还继续抓,血由外渗入房内,越渗越多,逐渐把阿成包围,这时门把松了───阿成就醒来。
每一晚,梦境都更进一步,门随时就要打开,怪人一定会进来捉住阿成,每晚他都感到异常压力而惊醒过来!
阿成稍微停顿,摸摸酒杯,却没拿起喝上一口。
三人想追问下去,又不知该否开口。
最终还是阿成自己开口:“更坏的是,我开始生病,病得很怪,发烧、咳嗽!看了很多医生都不好,大大小小各种频色药丸,不知吞了多少粒,一点好转迹象都没有!”
“那有没有…”瘦材问。
“有!我当然有!什么全身照镜,检查…全都做齐,我家人还替我问神,连巫医也找了,还是一直高烧不退,那种过程,真是折磨。
“而每天晚上,梦里那个怪人又更近我一步,每次醒来,我发现鼻子里都是血,就像被人用力挥拳击伤。是那只鸟,一定是它!一只鸟,凭什么如此折磨我!”阿成越说越激动,双手用力按在小酒桌上,震得四个啤酒杯哐啷向。
一阵静默,这种事,大家都没经验,不知如何反应好。事情太怪异了,一口痰,一只鸟,竟有这连串反应。
还是瘦材先耐不住,问:“嗄?那你现在怎样?还有事吗?”
一句话像把阿成刺破,整个泄气似,没好气白了对方一眼,懒理瘦材,反而自己又干一杯!
阿鬼一敲瘦材的头,“笨蛋!当好是好了,不然怎会出来跟你这个笨蛋喝酒哈啦!”
众人大笑。
“那个怪梦呢?”这次轮到大头问。
死讯
阿成听了,神情诡异,缓缓靠后,张开双手,望向酒吧天花,那里的五彩灯光,照得他脸上忽青忽蓝,变幻不定,“没有了,我终于解脱了。”
这时,阿鬼突然拍掌大笑起来。“嗱,故事你就刚刚听完啦,如此曲折悬疑,这一次值得你请啦!”手指一伸,指着瘦材鼻头。四人有老规矩,每人轮流请一次。阿成“久休复出”,就先找瘦材开刀。
“喂!就我一人听,你们就没份的?”瘦材抗议。阿成来之前,大家已喝了不少,等他出现了,又像前世没喝够般,咕嘟咕嘟,又扫了几“扎”,数目不小啊。
可是又可以怎样?大头及阿鬼,一副无赖样,嬉皮笑脸,摆明不想掏钱,阿成今天“久来是客”,就是说,剩他一人买单!
瘦材望向阿成:“遇见你真是衰呀!”
阿成举起啤酒杯,向瘦材致哀:“我用真人真事,免费娱乐你们,对你的不幸,爱莫能助。干杯!”大头及阿鬼也一起举杯,齐齐伸到瘦材面前,“干杯!谢谢老板!”
瘦材无可奈何,只好哭丧脸,拿出钱包认命。
“我现在终于有了痛苦的领悟,在我生命中,遇见你,”指指阿成,“还有你,和你,注定要很衰啊!”说得嘴扁扁,甚有喜剧味道。
“喝啦!衰公!”三人又举杯向瘦材进攻。算了,反正是要花大笔的了,瘦材也豪气起来,“来!喝!为我花去的金钱,为你们这班衰神!”大家嘻嘻哈哈碰杯。
凌晨三点半,各人终于四散。
瘦材醉醺醺的,每走三步,必定要调整到路中间来,否则一定撞墙或跌落沟渠。
“鸣,那班混蛋,一到我请,就拼死命喝,比那个阿成更狠,他们才是前世被啤酒淹死的吧!遇见他们真够衰!不行,下次一定要喝回够本!”
这时瘦材电话向起,有人发了短讯。
“不会是还要续摊吧?我身家都快散完啦!”阿成停下,自言自语,费了好一轮劲,才自牛仔裤中掏出电话。
一看,只有短短几字,却像突然被人用冰水临头泼下,酒也醒了七分,整个人直打寒颤:阿成上周已病逝,无法赴约。
瘦材大惊,一时电话握不稳,立即直直向下坠落,那架时下最流行S型系列,因为太轻薄了,几乎没向起太大声向,就已四散五裂。两千多元,一秒报销。
瘦材哆嗦着,只晓得望着地上碎裂的S系列电话残骸。
要过好一会儿,清冷街头上才传来一声惊呼:“真…真是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