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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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喜欢这种事?凌晨三点多,湿漉漉去清洗尸体?

即使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但是,他的意思是,反正都没人来收敛尸体,连会不会运出去都不知道,何必洗,又何必急在一时?总之财叔很不满就对了,唠唠叨叨,心不甘情不愿的步进停尸间。

一进门,就对唯一的生人,助手小李,连珠式诉说。小李睡眼惺忪,无奈给了个“何尝是你”的表情。

财叔转而向303号停尸柩发脾气。“都是你!本来就已经够泠的了,现在还要湿身、更冷啦!”尸体已逗留整整一星期,还未有人来领取。

停尸间外,空气泠飕飕,跟躺在这里一具具尸体很匹配,一片死静。这样一想,财叔与小李反而像多余,是无礼的闯入者,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埋怨归埋怨,财叔还是很“专业”处理。这个比天气更冰冷的景气,不犯得为一些小事,丢了工作啊。

小李到旁准备器材,财叔拉出303号停尸柩。里面是包尸袋,再仔细打开拉链。露出了那个累他凌晨干活的“罪魁祸首”。出奇地年轻,大概廿一二。自己孙子也是这年龄,不知是否想起自家孙子,财叔怒气稍稍褪了些,“唉!这么年轻啊。”年轻人已无生命迹象的尸体,皮肤白白的,个子好小。突然,怪事发生了,起初财叔还以为是眼花,却是千真万确!在他惊疑不定的凝视中,死者的脸庞,明明像个女子般白晰,竟慢慢变了色调,不,是直接变黑!

尸体在“换色”

“……”财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年轻尸体像在炫耀新学来的把戏,毫不停止,持续“转换”肤色,越变越黑,最终,几成了烧焦般的黯黑肤色。

财叔心中虽是千万个疑问,或说怕得手脚有些颤抖,但双眼却像着了魔,视线始终没离开过,一直注视着这些变化。足足有五分钟之久,尸体才似停止了“转色”。

财叔定定望住,似要确定尸体再没有什么新花样。年轻人尸身一动未动。就像从来就是这般烧焦似,如果财叔第一眼是望见这个模样的,一定以为是火灾意外死者。那是不是真的发生了?还是一时幻觉?要再过一会,财叔才重新活过来,大嚷助手名字:小李!小李!小李跟刚才一样,还是一脸睡眼惺忪。

财叔未语先怒,他妈的!这家伙难道刚才还在睡吗?不管怎样,小李是走近来了。“什么事?突然大叫,见鬼啦?”“…”这样一问,财叔竟语塞。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尤其是刚刚的怪异经历,说这种事?“去去去!什么鬼不鬼的?”财叔先声夺人,吼回去,拿回一点气势,“你看看这个人?”

“什么人?不就是一个死人?做什么,你认识的?”小李随意望望说。

“不,我是说你看清楚,他…他的肤色!”“肤色?有什么出奇,这种肤色,可以是印度人印尼人马来人,也可以是个晒黑的华人…职业可能是…”小李还想继续扯下去,财叔已忍不住伸出手掌阻止。

“我不是要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是问,他…是不是这么黑?…是不是本来就这么黑?”“什么是不是这么黑?我哪里知道!我也是现在才看见他的模样!”“刚才…”

“刚才又是你叫我去拿器材的,我脑后又不长眼睛…”财叔突觉得出奇地累,不想再跟小李争拗下去。摇摇手。示意小李开始清洗尸体。

诡异老妇一步步走来……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财叔倒觉得尸体似是不时睁开眼,偷瞄财叔一下。待财叔发觉,又开速闭上眼,装作不知,像是在跟他恶作剧。不是真见鬼了吧,他心里想。

“接下来由你接手吧,我上厕所一会儿。”交待一些细节后,财叔懒理小李,就快步走出停尸间。

财叔走出停尸间,凌屒时分,在寂静的长廊里,重重靠在长椅上,忍不住又琢磨刚才的怪事。盘据财叔脑际的,不是害怕,而是为什么?那有特别的意义吗?为何只他一人看见?各种问题,一一浮现在他脑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具白晰的尸体,会突然变成了黑色?就在财叔一直苦苦思索时,眼角似乎瞄到有人向这边走来。

财叔调整了一下坐姿,成了对准走廊入口方向。现在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一名老妇,正吃力地一步步走来。财叔望了她一眼,很自然地接着望望腕上的表,已是早上四点,但还是早啊。怎么会有个老人家在走廊上走?说是长廊,普通人不会花上多久就能通过;但老妇却像慢镜般,一步一步,走了很久,就像从未动过。又一次,财叔为这新奇发现,目不转睛,一路注视着老妇,直至对方来到他跟前。

乍见面,老妇应有七十岁上下,穿着旧毛衣,步履虽慢,至少稳健,不需要短杖。虽说穿着毛衣,凌晨时分湿气未免太重了,老妇模样有些惨白。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竟让一个老人家,独自摸上来这里,也不陪伴下来?他似乎忘了,才大半个小时前,他自己何尝不是满腹牢骚,也是“很不像话”。

一见财叔,她先是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是来看我孙子的,听说他尸体摆了一星期之久,都没来领回去,所以我来看看。”老妇轻声说,语音非常温柔。“原来是孙啊。”财叔心想。

他其实最怕这种白头人送黑头人场面,哭哭啼啼的,看了心酸,光只想像,也很不舒服。但眼前这名老妇,除了眉宇间浅浅的忧伤,倒显得很平静。但愿能够接受事实!虽然财叔心中仍有点纳闷,但也立即站起身,礼貌地打个招呼,“哦,是吗?真是不幸,请跟我来。”

走进停尸间,竟空无一人,小李那家伙不知又死到哪去了。只有303号尸体,仍静静躺在那里,哪里也不去。就像在等人来。

妇的爱孙

财叔皱了皱眉头,想说些助手可能出去了的场面话,老妇已很平静地走上前,抚摸孙子的冰冷躯体。

“这是…阿姨的孙子吗?”

“嗯,是的,只是有点黑,他皮肤原本很白的。”

一听,财叔心里一凛,“你确定?要不要再看清楚些。”

“哪有当祖母的错认自个儿孙的道理。”

财叔听出话中细微的怒气,就不跟她计较。

老妇再望了望四周,这回是深深吸了口气,看得出强忍悲伤,眼眶中都是泪水,点了点头,“那是我的孙呀。”“噢,千万别。”财叔心里叫喊,千万别哭哭啼啼。他知道这很不近人情,但他就是不懂安慰别人嘛。财叔当机立断,快快把尸体推回进去,把老妇带出停尸间。

本想转移话题,问她孙子到底是怎么逝世的?又怎么没人来认领?
可是话没开口,老妇人却声声“可惜!可惜啊!多好的孩子呀…”,紧接肩膀抽了抽,竟哭泣起来。

财叔心里“噢”了一声,心里麻烦大了。

他只任得老妇人哭,实在来说,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他这辈子,最怕女人哭,不管是三岁女童、或自己老婆或姐妹母亲,一落泪他就没法可施了。现在正是那种时刻。老妇低声哭泣,边怀念她口中乖巧懂事的好孙子,“…这个孙,脾气是硬点,但…很乖巧懂事,只要是…吩咐的,都尽心尽力去做,决无怨言…哪怕是大雨天,他在睡觉…把他叫醒,要他出去买瓶酱油…也会照办…不像时下很多…大发脾气…又常陪我聊天,来探我…多好的一个孩子呀…”财叔只有听的份,不敢也不想插嘴。

说总比哭的好,他心里暗中祈祷,就让老妇继续说,爱说多久就说多久,就是别哭,一分钟,不,十秒钟也别!“可是呀…唉…他就是不听劝…叫他多拜拜…总是不听…就只有这种时刻,整个脸黑起来,说人迷信…哎呀…没有了,这么好的孩子…是天讉啊…”财叔试着脑海里拼凑一下,大概了解,303号男尸,即老妇的爱孙,很乖巧懂事,什么都好,就是一样不行,卑视老人家拜拜,真叫他做,还会发脾气!那跟尸体肤色由白晰转黑,如此怪异,有关连吗?财叔想了一想,决心把心中疑问提出来,提出刚才自己亲眼看见她孙子由白变黑,离奇一幕!

老妇的爱孙

不过,像是一早看穿财叔企图,老妇不等财叔开口,一脸悲戚,口里始终喃喃:可惜呀!可惜!,边摇头走开去了。不问过究竟,财叔怎会甘心,自然跟上去。

老妇在前颤抖抖走着,财叔才五十出的头,但说也奇怪,不管财叔怎么快步追上,老妇始终就在前头,到最后,财叔几乎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但前头才拐个弯,财叔加快追上───却哪里还有老妇踪影!面前一条笔直长廊,由于还早,只留最少的照明,昏黄一片,看不太清,旁边有道门,连接楼梯,同是昏暗,根本看不清楚。

老妇到底是走哪边了呢,怎么可能走得那么快?财叔心里一直很不明白。他又惯性地望望腕上的表,四点四十分了。赶紧走回停尸间,把剩余的工夫做齐了才好。财叔本来还想待会见到小李,一定要责备几句,这家伙偷懒也偷得太过份了。

谁料一进去,就望见小李,而303号尸体一切清洗工作,都办得妥妥贴贴了。

不只如此,小李竟还先开口数落财叔:“财叔!你说出去一下就好,怎么那么久呀!东西我都全干完啦!”“我什么去很久?我刚才领着老妇来看她孙呢,进来时还不是没看见你!”“你什么时候进来过?我一直就在这里服侍这位大爷!”小李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看不出伪装成份。

财叔还想反驳,一想,又似乎真的没什么驳得了的。今夜怎么怪事特别多?“…你这个混蛋,才替我收拾一次,就这么啰哩啰唆的。”

“可是你真的没进来,而我一个人…”小李又再叙说功绩。

“好啦好啦,我请你喝茶,吃一餐总可以了吧!”小李立即双手比个大拇指,赞!小李先行离去,财叔稍微检查一遍,也回家去了。

老妇灵魂来探视孙子

随后几天,财叔心中仍有疑问得不到解答,因为,老妇来过后,303号尸体依然还在停尸间。怎么还不领回去,还要等谁吗?后来,财叔沉不住气,特地透过院方,找到了303号死者的连络资料。

资料显示,死者来自森州,在首都只有一表亲。在下午吃饭时间,财叔决定打电话过去问个清楚。

简单自我介绍后,财叔说:“为什么让老人家凌晨时分,独自到医院来认尸?其实你们家比较靠近,也许你们来领回去比较适合。”

对方那边却像给搞迷糊了,忙说根本没接到消息,最重要一点,没派什么老人去医院,“什么老人家?”财叔只好一一形容老妇,身形长相,衣着打扮,特别是那件有点旧的毛衣。

对方听了,迟疑一下,像是深呼吸后才回答得了的重大疑难:“你刚才自称财叔,是吧?嗯,这样说吧…财叔,你刚才描述的那名老妇,的确是我外婆,就是死者祖母…但是…她早已去世五六年了!”死了?同一个晚上,财叔先见到尸体变色,再见到老妇灵魂来探视孙子…电中,303号死者表亲还说些什么,财叔都听不进去了,只觉耳边嗡嗡作向,脑中却浮现了老妇人脸容,以及她一脸忧戚,口口声声“可惜!可惜呀!”